相较未央宫的欢天喜地，玉华殿则显得沉寂了许多。

晌午慕太后宿醉方醒，脑壳便如灌了铅般的沉重疼痛，才喝了醒酒茶，她开口便问：“哀家睡了这许久，皇上可来过？”

宫人们个个低头呐呐不言，满脸的惶然之色。

还是如玥上前笑着说了一句：“太后娘娘忘了，皇上日间素来不踏足后宫，只在前朝批阅奏章的。便是要来看太后，也得等到傍晚用膳时分罢。”

慕太后神色怔怔，宿醉之后面容苍白，倒有了几分清素之气，她低唇苦笑：“可不是哀家醉糊涂了么？”

顿了顿，她眸光乍亮，转了话题道：“未央宫那边此刻是个什么情形？”

如玥和如锦对望一眼，心中皆是苦不堪言，只盼她忘了这一茬，偏偏不想她仍是提起了。

许是在宫人一致的沉默中领悟到了些什么，她蓦地沉下脸来，将手中的蓝瓷白玉碗给掼了出去，尖声道：“一个个都哑巴了么？哀家问话，为何不回答？”

她的目光阴沉地剜过众人脸上，勾起一丝冷峭的笑意，徐缓道：“再不说实话，哀家便让你们一个个真的变哑巴，往后都别想开口说话了。”

有一个小宫女禁不住她的严辞威逼，腿脚发软跪了下来，颤声道：“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奴婢说。今儿皇上下朝后直接去了未央宫陪皇后用膳，彷佛兴致极高，只怕一时半刻不会过来这里了。”

“如玥！”却是慕太后沉声唤了一声。

如玥心头一凛，恭顺道：“奴婢在，太后有何吩咐？”

慕太后的目光如剑锋般锐利无比，轻轻一扫便觉面上热辣辣一片，她缓缓道：“哀家昨儿是怎么吩咐你的，教你今儿一大早务必携礼前去未央宫道贺，一并对纪氏敲打一番。你是怎么当的差！”

如玥不由跪下，白着脸道：“太后恕罪，个中因由，且容奴婢慢慢说来。”

慕太后的胸口起伏不定，玉颜生煞，显然是气得不轻，好容易从喉咙间挤出两字：“你说。”

如玥道：“太后吩咐，奴婢怎敢不用心办事？只是今儿早上奴婢到了未央宫，已是日头高照，谁知皇后……哦不，是纪氏竟还未转醒。而纪氏的陪嫁宫女对着奴婢好一番炫耀，说是什么皇上临上朝前吩咐了她们不许吵醒纪氏，是以只得留待纪氏醒来再转告此事，择日再来向太后谢恩。奴婢身负太后重托，奈何身份卑贱，并不敢在未央宫闹事。若得罪了纪氏自是不打紧，可若惹恼了皇上迁怒太后，奴婢便是万死难恕了。”

语末，已是带了微微的哽咽，彷佛心中惶然委屈到了极点。

片刻后，慕太后方和缓了语气道：“难为你想得这般周全，且起来罢。”

如玥这才敢起来，擦了泪站到一旁，小心侍奉。

如锦便问了慕太后，可是要预备东西梳洗，见她微微颔首，便吩咐了下去。

先是焚香沐浴，而后更衣匀面梳妆，一丝一缕皆差错不得。因宫中无人不知慕太后素来爱惜容颜胜于一切，不仅每日费心保养，便是寻常的梳洗匀面亦马虎不得。人前人后，她皆要求妆容精致，衣饰华贵，必得艳压群芳才甘心。

若在平日，她心情舒畅时，宫人们行事间便可轻松些。此刻她面色阴霾，众人便如临大敌般加倍地小心伺候，只恐行差踏错，便会落得一个悲惨的下场。

可再小心，也抵不住人有心挑错。

这不，负责挽髻的宫女因畏惧她满面寒霜，手上使力稍有差错，使得原本快大功告成的望仙髻散落下来。

慕太后便沉怒地拍案，面无表情道：“没用的东西，竟连梳头也梳不好。着人拖下去打四十大板，即刻赶出宫去。”

那宫女是素日服侍她梳头的，手艺极好，已来了玉华殿两年，较之从前那些只待了一月半载便被赶出去的不知好了多少。从前，是极得她欢心的，然而此刻不过犯了一点小错，便要倍无情地驱逐，可见慕氏的心肠之冷硬。

那宫女被拖下去之际，犹自挣扎求饶：“太后，求太后念在奴婢以往尽心服侍的份上，饶了奴婢这一回罢。太后，太后饶命。”

哀戚的哭喊声一路传来，绕耳不绝，令人闻之心下恻然。

可慕太后却如没事人般地端坐铜镜前，顺手指了一个小宫女道：“你来服侍哀家梳头。”

被点名的小宫女立时面色煞白，道一声是，颤颤巍巍地走过去，握着象牙梳的手却不住地发抖。

慕太后只看了一眼，便掩不住厌恶道：“又是个没用的，一样拖下去。”

小宫女立时软倒在地，脸上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坠下，嘶声道：“太后，太后饶命！”

慕太后侧过头去，眸光寒凉，厌恶地扬手，道：“还不快拖下去。”

就在此刻，有一个小太监快步而入，附在慕太后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她立时由怒转喜，对小宫女的哭声似生出几分不耐，摆手道：“放了她。”

又看向那小太监，“小李子，你果真没看错么？若有一分不尽不实，仔细哀家剥了你的皮。”

那叫小李子的太监躬身跪下，满面的讨好之色，“奴才瞧得真真儿的，皇上带着人正往咱们玉华殿来，绝错不了。”

慕太后心情大好，眸光盈盈如阳春湖色，挥手道：“哀家今儿心情好，便饶了她们两个。如锦，你下去传话，让人别打了。”

如锦笑道：“是，太后慈悲，奴婢等同被恩泽。”

如玥亦赔笑道：“果然皇上心中是最看重太后的，旁的什么人遇上了太后，也只得靠边站。”

如此讨巧的话，自是哄得慕太后凤颜大悦，指着她二人笑道：“偏你们这样会哄哀家开心。”

见她笑了，众人心下一松，一时间气氛便缓和了许多。

心思一转，慕太后另有一番思量，挥退了众人，喊了如玥上前来吩咐了几句，“你去罢，哀家身上还有些酸痛，便再躺一会儿。”

如玥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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