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昀晟看她哭得梨花带雨一颗心都给揪到了一处,忙拉她起来,只觉得那双手凉得跟冰块似的,也不知是在大门外站着等了多久。又觉得手上湿润润的,翻开来看,竟有血迹,当下又惊又怒,却也只得先按捺下,揽住她的肩膀一面往府里走,一面柔声安慰道:“傻孩子,哭什么?爹爹不是好好的么?快别这样了,爹爹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纪芷湮含泪相望,茫然道:“是什么好消息?”
纪昀晟眉目疏朗中透着几分欣慰,在她耳边低语:“爹爹答应你的事已经办妥了,明儿个晌午会有人接你出去,到时你就能见到你那六哥了。”
“啊,真的么?”
那喜色便如湖面上被风吹皱的涟漪,只在眼底一闪而过,转瞬便湮没在眸心如夜的寂然里,她竟只说了这么一句,再没别的话了。
纪昀晟打量着她,只觉得今夜的她似乎有些不同,彷佛是沉默了许多,遂和颜悦色道:“怎么,马上要见着人了,你不欢喜么?”
纪芷湮垂下眸光,忍下心底那汹涌成灾的泪意,低哑道:“没有,我很欢喜。”
说的是欢喜,可偏偏从她的语气中却听不出有半分喜意,反而透着几分心酸。
有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揉搓着她的头顶,笑声爽朗,彷佛是在逗她,“哦,竟有这样的人,说着欢喜,却是一副要哭的模样,那爹爹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我的好女儿,你这是怎么了?”
纪芷湮咬着唇,心底一时转过许多念头,纠结得厉害,终于抬头道:“爹爹,我不见他了,我已决定……奉旨入宫。”
纪昀晟领着纪芷湮先回了雪梅园,忙不迭喊人取了药箱来,亲自摊开她的手心上药,想要说句什么的,可看着她那无辜委屈的模样,却又觉得不忍心,只得叹气作罢。
这时下人恰好将熬好的姜汤奉上,他便端起来轻轻呵气,柔声道:“来,站在外头吹了一夜的风,快先喝一口暖暖身子。”
纪芷湮冻得小脸雪白,鼻子却是红红的,望着他只是摇头,“爹爹先喝了,我才喝。”
纪昀晟愣了一下,却很快明白过来女儿这是在心疼自己,当下喜不自胜,忙将那一大碗分作两碗,放到各自面前,笑道:“这回总成了吧?”
纪芷湮这才笑着端起姜汤来喝了,放下碗却见纪昀晟满脸慈爱地望着自己,心头顿时暖洋洋的,体贴道:“爹爹累了一天,想必困乏了吧?一会儿早些回去歇息,不用陪着我了。”
纪昀晟按住她的手,道:“不急在这一时,爹爹有话要问你。”
“哦,爹爹想问我什么?”
“你之前不是很想见你那六哥的么,怎么今夜突然又说不见了,还说要奉旨进宫,是不是今天有谁来跟你说过些什么?”
“没有。”
纪昀晟蹙眉,眸中精光乍现,“没有?湮儿,爹爹面前可不许撒谎。”
泪意上涌,纪芷湮忙垂下头去,细声道:“真的没有。”
纪昀晟如何听不出她话语中的心酸委屈,叹一声气,道:“罢了罢了,你既不想说,爹爹也不逼你。只是明儿个的见面却是爹爹费了好大气力才安排下来的,你还是去吧。待见过人之后,咱们再行商讨入宫之事。”
待送了他到门口,纪芷湮忽然问了一句:“爹爹,你就不怕我明日见了六哥后,心生悔意,就此跟他远走天涯么?”
纪昀晟望着她,欲言又止,眼中神色似有几分复杂,“若真是这样,倒好了。可你不会,他也不会。若论起来,他比你更放不下。”
见她脸色一变,他却又笑了,摸一摸她的脑袋道:“好了,我的傻女儿,想那么多作甚?好好睡一觉,明儿个打扮得好看些见你的情郎去。明天,等过了明天就什么都好了。”
可他之前说的那一句话,莫名地让她觉得心神不安,夜里翻来覆去总在耳畔回响,一遍又一遍。
若论起来,他比你更放不下。
若论起来,他比你更放不下。
若论起来,他比你更放不下。
她思忖良久,却如何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于她,自然是放不下父女亲情和纪氏满门的荣辱性命。可六哥放不下的东西又是什么,竟会比她还为难?当年情深意笃,六哥便曾说过,为了她,便是豁出了性命也无妨,可知他爱她甚深。那么这天下间除了她之外,又有什么会令他如此放不下?
彼时的她自然无法了解,对于一个男子而言,三千里江山如画远比儿女情长来得重要,更何况是一个胸怀大志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