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澈面色大窘,别过脸道:“什么个中深意,朕看你是越说越离谱了。”
芳茗掩唇而笑,难得起了取笑这位少年天子的玩意,“皇上脸儿都红了,还不承认么?其实皇上分明是极钟情皇后的,为何却要这样冷落她呢?须知再热切的心,晾得久了,也会渐渐变凉,如此于皇上与皇后终究无益。”
若是旁人,延陵澈定坚决否认,可当着芳茗的面,他长叹一声,倒是默认了。忍了忍,他才语气抑郁道:“朕何尝想冷落皇后,可是皇后的心压根不在朕身上。朕身为一国之君,坐拥天下,美女唾手可得,岂能钟情于一个心有旁落的女子!”
芳茗讶然道:“皇上此话从何说起?依奴婢多日来的细心观察,皇后分明是极在意皇上的,只是面上不肯表露出来罢了。怎地会有心系旁人之说?皇上想必是误会皇后了。”
延陵澈眼中闪过一丝喜悦,随即冷淡下来,“胡说。大婚当夜,她,她当着朕的面喊的却是旁人的名儿,又那样地顶撞朕,你怎可说她心中有朕?”
芳茗蹙眉,“竟有这样的事?可奴婢冷眼瞧着,那日皇上拂袖而去,皇后伤心过度,当场便昏阙了过去,夜半醒来后还垂泪不止,分明是在为了皇上的离去而伤心。皇上确定没曲解了皇后的心意么?”
延陵澈听说她那夜伤心得晕倒过去自是心疼不已,可转念一想起她那夜口口声声喊着摄政王的旧称便忿恨不止,“绝无差错。皇后那夜当着朕的面,口口声声唤着什么‘六哥’,分明是喊着摄……摄政王的名讳。若是旁人便也罢了,偏偏是朕恨之入骨的仇人,朕如何还能对她心存怜惜?”
“六哥……六哥……”芳茗脑海中灵光一闪,“皇上,请恕奴婢斗胆,摄政王昔日虽有六哥儿的旧称,但那大多是先祖在世时的老人才知道的事罢了。到了今时今日,除了端王一辈的人,谁还会这样直呼摄政王?就连皇上也是不能的。而皇后娘娘今年才多大的年纪,又非长居帝都,她哪里就能知道从前的这许多事情?且皇上莫忘了,您自个儿便是排行老六,没准皇后娘娘喊的是您呢。若果真如此,皇后娘娘这罪名儿戴的可真是冤枉得紧。”
延陵澈细想想的确也是这个道理,面上却抹不开,遂强辩道:“虽说如此,但到底也不能尽释朕心中的疑虑。那日夜宴上,朕瞧着她和摄政王之间的神情便不太对劲,说话亦透着十足的古怪。谁知他们之前是否早已相识,藏有私情?”
芳茗心中暗笑,略停了停,才正色道:“便是果真如此,那也不足为惧。毕竟皇后如今已是皇上的妻子,一切已是尘埃落定。以皇上的人才样貌,难不成还不能教她改了心意爱上皇上么?若皇上能得皇后芳心,不仅能打击了摄政王,一并还能拉拢纪相一派,于皇上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皇上何乐而不为呢?”
延陵澈踌躇道:“可她到底是纪氏的女儿,来日朕要君临天下,皇权路上,自是要扫除摄政王和慕家,但纪氏,亦是容不得的。届时,焉知她会如何恨朕?”
芳茗眼中闪过一丝残酷的光芒,缓缓而笑:“此事不足为虑。皇上忘了历任皇后的诅咒么?情深不寿,焉知皇后娘娘能不能活到皇上灭纪氏满门的那一日呢。皇上若怕到了那一日不能面对她,奴婢等人自当为皇上分忧,除去这样的忧患。”
便有一股凉气自脚底身上心头,教他整个人忽然间都清醒了,他下意识出口:“芳茗,没有朕的允准,不许你们伤她性命。”
一阵秋风起,吹起枝头落叶翩舞,旋着弯儿落下,苍凉之中却自有一股灵动。延陵澈眸色怔然,伸出手去承接住几片枯叶,心思百转千回,眼前依稀可见佳人回眸一笑的嫣然无方,终究也得一声怅惘叹息。
错的身份,遇见错的人,偏偏还动了心,进与退皆两难,倒不如从未相遇。
许久,他才找回了思绪,淡声道:“时候不早了,朕也该回宫了。此间的事就交由你全权处理,记着,没有朕的命令,不得对皇后下手。”
芳茗垂首道:“是,奴婢恭送皇上。”
待芳茗返回时,却见纪芷湮不知何时竟出了房门,正在正殿坐着,看她面前跪着一个眼生的小太监,彷佛是在回话。
她轻手轻脚地进去,随侍一旁,听见那小太监道:“给皇后娘娘请安,奴才小李子是玉华殿太后娘娘宫里的。奉太后之命前来传话,说是纪相今儿携了四小姐进宫,正在太后娘娘宫里小坐,一会儿再来未央宫里拜见皇后娘娘。”
纪芷湮垂坐在珠帘之后,淡淡道:“哦,纪相既带了本宫的四妹进宫来了,想是婚期已定?”
小太监道:“是,不止纪相和四小姐,今儿慕大人和慕公子也进宫来了。太后娘娘说,一会儿要请皇上过去一起商定良辰吉日,是以就将两家的人都给召进宫来了。太后娘娘还说了,皇后若有雅兴,可一齐到玉华殿商议此事。”
先前并无知会,此刻才来这么一说,一看便知不是诚心请她过去的。纪芷湮原也不想出去应酬一些不想见的人,只是在听到延陵澈也会前去时目光微微一怔,随即挥手道:“本宫近日身上乏得很,便不去凑这热闹了。你回去转告太后娘娘,就是本宫多谢她相邀的一番美意。”
小太监便打着千儿,“皇后既身子不适,倒也不便强求。既如此,奴才不便多留,这便要回去复命了。奴才告退。”
纪芷湮用护甲拨弄着香炉里的烟灰,道:“云意,公公辛苦跑一趟,代本宫打赏。”
云意听她语气便知她心中不喜此人,遂掀帘慢条斯理地踱步下阶,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那满脸谄笑的小公公面前,却在他即将接过之际故作滑手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