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幽兰就去向薛茹禀了,荣寿居要移栽梅树。张嫂子特地找了匠人来,把能种活的都栽了过来,一时之间,荣寿居里倒是梅香阵阵。
有着楚惜宁和双胞胎这几日的陪伴,老夫人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二房那边也有信传过来,说是已经安顿了下来,族里的人都比较照顾。卢秀还特地写了一封信给薛茹,无非是再三感激能让楚婉玉搬进宁乐斋。
珍珠姐妹碍于楚惜宁在,一直都没去找楚婉玉的茬,姐妹几个一时倒是相处融洽。
***
一辆豪华的马车行驶在马路中央,里面坐着一对俊男美女,显然是新婚燕尔,正对情浓的时候。
“不过是去接修铭罢了,你也要跟过来,还好车上够宽敞,若不然颠坏了孩子我可得心疼了!”一道爽朗的男声传来,正是沈国公府的世子。他边说边伸手轻轻环住卫氏的腰,承一种保护的状态。
卫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轻靠在他的肩头,低声道:“你平日里也没什么功夫陪着我,好容易得了这个闲差。反正只是去见孩子的小二叔罢了!”
夫妻俩依偎在一起,正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时光。卫氏伸手把玩着世子胸前的衣带,不由得笑着说道:“如果是个男孩子,我倒情愿他像修铭那般调皮捣蛋!”
世子轻轻笑出声,夺过身上的衣襟,不由得点了点她的鼻尖,轻笑道:“你那是没体会过他烦人的时候,若真像那样,有你受得!”
世子边说手就摸上了卫氏鼓起的肚子,孩子原先动得可欢腾了,这几日倒是消停了下来。
夫妻俩正说着话,赶车的人卖力地挥舞着马鞭,临行前国公爷还叮嘱了要早些把小少爷接回去一同用膳。忽而,从拐角处狂奔出一匹高头大马,显然是受了惊,直冲着马车撞过来。
“啊!”车夫还未反应过来,只高喊了一声,就被大马撞下了车,车轮从他的身上碾过,立马血肉模糊。
马车直接被撞翻了,由于撞击力太大,马车还是继续在地面上滑行。车内的卫氏瑟瑟发抖地窝在世子的怀里,她的肚子已经九个月了,还有大半个月就要生了,现在若是出事,恐怕得一尸两命了。
“别怕!”世子伸手搂住她,另一只手还要小心地护住她的肚子。这是他们沈家的第三辈,无论是男是女,都注定吸引了众人的眼球。
“啪!”的一声响,马车转了几个弯儿,一路横扫过几个小摊儿,街边的行人早就四散地逃开了。最终那个车厢狠狠地摔到了墙上,应声而碎。世子的整个后背恰好抵上了墙,只听一声闷哼。
卫氏倚在世子的身上,虽然受到的冲击小了许多,但是仍然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刚抬起头准备查看世子的情况,一滴滴温热的血就落到了她的额头上。
世子的两眉中间插着一根细铁条,那个铁条一般是用来屠夫当众杀猪时,把猪捆好挂着用的。现在就这样硬生生地□了世子的脑袋里,血还在往下流,世子已经没了呼吸,他睁大了眼眸徒劳而空洞地看着前方。
前一刻他还在想着,他的孩子会和他一样成为沈国公府的希望。下一秒,他已经没了意识。
“夫君!”卫氏的眼泪一下子留了出来,她尖利的喊出声,尾调都破了音,冲击着人的耳膜。她的手抬起似乎想摸他的脸,肚子里却是一阵剧痛。
“世子,少夫人!”那些被冲散的丫鬟和侍卫聚集了过来,卫氏眼前一黑,已经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她想着:老天爷还是长了眼,要死一家三口一起,也真好。
明德十五年七月初十,苍国发生了一件大事儿,沈国公府的世子出了意外惨死街头。世子夫人动了胎气,咬着牙生下了国公府的嫡长孙。一时之间,沈国公府成了焦点。
大房里,薛茹正在教琪哥儿拿毛笔,绣线便领着楚惜宁走了进来。外面天气燥热,好在屋里放着几块冰消暑,倒有几分凉意。
楚惜宁吐出胸口的一丝浊气,弯身行了一礼,便凑到琪哥儿边上看着。
“园子已经弄好了,还差个名儿。等天气凉快些,你们姐妹几个就搬进去吧!”薛茹一招手,自有丫鬟捧着水和毛巾过来伺候。
待琪哥儿的手洗干净后,薛茹便把他交给了奶娘带了出去,只留下母女俩说话。
“锦绣园吧,别弄那些费事的!反正就图这些姐妹们有个好奔头,锦绣前程,日后就算是琪哥儿搬进去也合适!”楚惜宁踢了鞋子上塌,摸到一边的小锤子,轻轻替薛茹锤着腿。
薛茹勾着嘴角,淡淡地笑了笑。
“怎么这样懒哦,以后就是自己的住处了!还这样不在乎。玉儿住你那里可还老实?”薛茹抬手替她将额前微湿的碎发拨开,拿起手上的团扇慢慢地替她扇风。
楚惜宁弃了手上的锤子,直接上手轻轻揉着薛茹的腿,头都不抬地回了一句:“老实,得亏有她在一处陪着,女儿的绣活也长进了不少!”
她曾问过楚婉玉针线上的事儿,自此楚婉玉就像着了魔一般,专挑她针线上的毛病。楚婉玉本就费尽心力讨好楚惜宁,自然是使出浑身解数,不遗余力。甚至还将她自己的经验之谈告诉楚惜宁,不像绣娘那般十分话只说三分。
薛茹听完后点了点头,手指敲击着桌面,眉头紧锁似乎在困扰着什么。
楚惜宁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才抬起头来看着她。方才她窝在宁乐斋,哪里都不想去。绣线过来请她,她才跟着过来。
“娘,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楚惜宁轻声问道。
薛茹低下头,看着眼前脸色被晒红的闺女,心头一软。不由得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髻,斟酌着说道:“沈国公府的世子没了,你听说了吧?”
楚惜宁停下手上揉捏的动作,规矩地坐直了身体,轻轻点了点头。“听说是意外,卫家姐姐当日生下了嫡长子。”
薛茹的眼神有些放空,手几乎无意识地摩挲着楚惜宁的发髻,过了半晌才道:“那孩子定是可怜的,每年的生日就是父亲的忌日。过几日侯府肯定是要去国公府参加丧事的,原本也不需你去。但是......”
薛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她的顾虑有很多,世子发丧,楚家现如今因着五皇子,和沈家走得相对较近。无奈老夫人断不许三房插手这等事儿,如果不带上楚惜宁,只薛茹一人稍嫌单薄。更何况还有世家嫡女和卫氏在。
“娘,我去!”楚惜宁轻轻打断薛茹的顾虑,直接应承了下来。
“你这丫头,奔丧有什么好去的?可想好了?”薛茹听她这样快答应了,下意识地就想作罢。结识世家姑娘有的是机会,少一个半大的姑娘去,也不会显得楚家失礼。
楚惜宁淡淡地抿着唇笑了笑,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脖颈后面露出的一段红绳儿。那日从宫中回来,她原本不想带的,但是鬼使神差地禀告了薛茹,便让绿竹穿了红绳儿将佛像戴上了。廖氏祈福的时候,还想着她这个小丫头。在心底她就想着去看看。
“卫家姐姐与我有缘,我想去瞧瞧她!”楚惜宁轻声回道。
薛茹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下来。
第二日,楚侯府的马车便已经准备好了,进入炎夏,尸身很容易腐烂发臭。薛茹她们赶到的时候,沈国公府已经是白茫茫一片了,气氛极其低沉。不到一年,大红色的喜字已经撤得干净。
廖氏一身素净的衣裳站在后门前,走近了瞧才发现她瘦得不成样子,脸上的颧骨都凸了出来。眼睛红肿,白发人送黑发人,显然这次长子的死给她带来的打击很大。更何况世子年轻有为,他甚至都没看到儿子的出生就去了。
“这是大嫂郝氏,我身子实在不好,让她来帮衬些!”廖氏拉过身旁的一位女子介绍道,只说了几句话,她的脸上已经露出了几分疲惫的神色。
郝氏连忙凑了上来,和薛茹母女见礼。郝氏的夫君是沈国公的庶兄,当初为了爵位一事儿,老国公怕嫡子遭了庶子的谋算,遂把这些庶子都送得远远地任职。现如今沈国公府也算是遇难,廖氏的娘家又靠不住,恰好郝氏一家赶回京都述职,就让郝氏来帮忙。
“二弟妹身子不好,请楚侯夫人和姑娘见谅。可怜我家那侄儿,正是大好年华!”郝氏将廖氏搀扶着送给一旁的丫鬟,又掏出锦帕来擦眼泪,说到已去的世子,更是“呜呜”地哭着。
薛茹也掏出手帕按了两下眼角,和郝氏客套了几句,自有丫鬟领她们进去。廖氏的身子坚持不了多久,和已经来的夫人姑娘说了几句,便行了一礼先回屋去了。后院里倒是郝氏一直忙前忙后,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廖氏病着,卫氏坐月子再加上夫君死去,估计此刻也是生不如死。楚惜宁暗暗皱了皱眉,沈国公府现在的后院,可谓一团糟。
“楚侯夫人,楚姑娘,我们夫人请你们过去一趟!”先前搀扶着廖氏离开的丫鬟走了过来,弯身行礼。
薛茹和楚惜宁微微愣了一下,转而薛茹先反应过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走吧!”
一行人很快就进了后院,楚惜宁暗暗挑了挑眉头,这里应该是世子新婚的洞房附近。上回她来的虽匆忙,却也瞥了一眼。
那丫头并没有把她们带进主屋,相反去了偏院,廖氏身上裹着薄披风站在门口,显然在等她们。
“就这样把你们请来,唐突了。大嫂子头一回料理这事儿,难免有所疏忽。我又实在是有事相求,没有合适的人!还请薛家妹妹和宁儿见谅!”廖氏的语气有些急促,语调里竟带着几分咳喘,显然是病未好全。
薛茹瞧着她面色苍白,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替她顺气。
“廖姐姐,快别激动。什么见谅不见谅的,我若是能出上一份力,也算是替世子和新生的孩子尽些心意!”薛茹轻声细语地安抚着她,想来定是急事儿,廖氏身边又找不到人,才请了薛茹来。
“这里是世子和卫氏的院子,卫夫人现在就在主屋。卫氏现在很不对劲,她身边的手帕交又都去了宫里做娘娘。上回去宫里头回来,听她念叨着你和宁儿,就想着让你们来劝劝她!”廖氏连忙在前面带路,轻声地解释着。
薛茹母女跟在后头,听了这话,也只能虚应了几句。想来是卫氏悲伤过度,做出什么失常的举动,无奈廖氏已经找不到人劝,颇有些急病乱投医了。
等快走到主屋的时候,楚惜宁才发现似乎有些严重。卫夫人劝告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却得不到卫氏的回应。待几人走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瞧见坐在床边的卫氏,一动不动,眼神放空。
即使身边的卫夫人掏出锦帕擦眼泪,苦口婆心地劝说,卫氏依然毫无动静。
几人看到她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底都不是滋味。
“哇哇——”忽而一旁的摇篮里,传来小孩子的啼哭声。
卫氏一下子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冲过去,眼珠子依然一动不动,就像已经瞎了一般。总算是摸到摇篮边上,一把抱起篮子里的哇哇大哭的孩子。
“乖,不哭不哭!娘带你去找爹!娘带你去找爹......”卫氏轻声哄劝着,低下头伸手将柔软的锦被往下按了按,露出婴儿小小的脑袋。
她的脸上露出几分开心的神情,嘴角微微扬起,总算见到了几分活气。在场的人都微微愣了一下,卫夫人一个踉跄,几乎要扑到卫氏的身上。
“我的儿,你醒醒啊!世子虽没了,你也要带着孩子好好过!你有儿子撑腰,以后还有盼头啊!”卫夫人轻轻摇晃着卫氏,几乎是嚎啕大哭。
她娇养长大的姑娘,选秀前夕起了水痘,与宫里头的贵人失之交臂。现如今又成了寡妇,怎能不伤心。
“世子还在,世子还在前厅里躺着,他只是睡着了。我们的儿子出生了,他还没瞧上一眼。他说过无论男女,我们的孩子都注定是金贵的!他还没瞧过啊!”卫氏拼命地摇头,搂着襁褓似乎想避开她们离开,喊到最后她几乎都已经声嘶力竭。
“快把大夫人拦下,好孩子,莫伤心了。世子也不想看着你这般伤心,把孩子养大才是正理啊!”廖氏也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轻轻拉住卫氏的胳膊,柔声地劝哄着。
无奈卫氏仍然不理睬,似乎根本听不到她们说什么一般,只一个劲儿地要抱着襁褓离开。
眼看着卫氏要闹腾开了,薛茹也连忙冲过去拉着她。廖氏怕卫氏不小心伤了孩子,就将孩子抱了过来,递给了一旁的丫鬟。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卫氏尖锐的嗓音直逼而来,仿佛勒住脖子一般难受。她的双手向前,似乎要去夺回孩子。
“大少夫人!”众人七手八脚地拦住她。
正是最忙乱的时候,忽而一阵清脆的摇铃声传来。“叮叮咚!”响亮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只见楚惜宁站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铃铛摇晃着,正在逗弄丫鬟怀里的婴儿。
“娘,小弟弟长得真好,他在对我笑呢!”楚惜宁回转过头,冲着那边拉扯的人微微一笑。
薛茹见卫氏停了下来,心里松了一口气,转而轻声纠正楚惜宁:“宁儿,那不是小弟弟,是卫家姐姐的孩子!”
薛茹有些哭笑不得,这辈分儿闹得,的确有些难办。
“哦,那他长大了以后会叫卫姐姐为娘,叫我为宁姨么?”楚惜宁点了点头,又专心地逗弄起襁褓里的婴儿。
卫氏似乎愣住了,那小婴儿刚出生十几个时辰,方才哭过一回就直接睡了。楚惜宁伸出手指似乎想戳他的脸。
“娘,娘。”卫氏一声声重复着这个字,一旁的卫夫人也一遍遍地答应着。
“对,我的孩子还得叫我‘娘’,他还得学会叫爹,否则我如何去见世子!”卫氏大力地挣脱了几人的钳制,一把抢过襁褓,搂在怀里呜呜地哭着。
“乖孩子,娘陪着你长大,娘等着你开口叫人!”卫氏就这样几乎半跪在地上,怀里搂着襁褓,额头轻轻碰着婴儿的小脸,泪水涟漪。
周围的人纷纷舒了一口气,廖氏猛烈地咳嗽起来,卫氏似乎已经清醒过来。抬起头轻声说:“母亲,让您担心了,您身子不好,赶紧回去歇着吧。有娘和楚夫人陪着,儿媳没事儿!”
廖氏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几分笑意,冲着卫夫人和薛茹点了点头,便扶着丫头的手颤巍巍地离去了。
卫夫人和卫氏抱在一起哭了出来,薛茹和楚惜宁轻轻嘱咐了一句,就先退到了外屋。过了片刻,丫鬟们替里面的主子洗漱了一遍,才请薛茹母女进去。
“让楚夫人和宁妹妹见笑了,我也是一时糊涂。”卫氏的情绪平复了许多,声音也柔和了下来,眼神几乎不离开怀里的襁褓,满脸都透着慈母般的微笑。
薛茹也算是放下心来,连忙摆手:“哪里,母子贴心,是小少爷舍不得你!”
卫氏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此刻她不止是一个刚失去夫君的寡妇,更是一个等着哺育孩子的娘亲。
“楚姑娘定是觉得无趣吧,可惜霭哥儿太小,不能陪你玩儿。”卫夫人也恢复了笑意,冲着一直默不作声的楚惜宁点了点头。
“没有,小娃娃睡着了也很好玩儿。”楚惜宁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扬起,颊边露出两个梨涡。
“是我糊涂了,带着楚姑娘出去转转透口气吧,这里太闷了!”卫氏轻声吩咐着身后的丫鬟,冲着楚惜宁摆了摆手。
待得到薛茹的同意后,楚惜宁跟着那个丫头走了出去。方才那个主屋是卫氏坐月子的,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心里闷得难受。刚探出头来,一丝风透过来,的确舒爽了许多。
“找个安静的地方去吧,免得冲撞了别人!”楚惜宁对前面领路的丫鬟吩咐道。
“楚姑娘在这里歇歇吧,奴婢就在旁边,若是有什么事儿唤一声就成。”待到了一个凉亭里,那丫鬟见楚惜宁有些气喘,轻声说了一句,便十分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楚惜宁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将腿伸直舒展了一下。双腿跪在凉亭的石凳上,凭栏远眺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顿时觉得暑气消散了不少。
忽然湖面上划过一道黑线,“啪”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进去,惊起一片涟漪。
“谁?”楚惜宁猛地站起,急声问道。
一道身穿素服的身影从一旁的假山后走了出来,楚惜宁微微一怔。
“你还好么?”她轻声问了一句。
此刻站在凉亭外的少年,正是沈修铭。褪去锦衣华服,只是素色的衣衫,却更加衬得他面色白皙,甚至透着几分苍白,眼睛微微红肿着,显然是哭过了。
他走进了凉亭内,站在她身旁倚靠着栏杆。
“是你啊。”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像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其祈童鞋投的手榴弹,这张不虐,真心的==
最多还有几章过渡,这些猴孩子们都要长大了,真正的大戏要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