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马的师傅老刘已经替林府养了三十来年的马了,相马驯马自有一套,前儿被府里打过招呼,知道四小姐要来骑马,特地去马棚挑了一匹温顺的小母马牵到青梅面前。
“就这一匹?”青梅看着眼前这匹枣红小母马,嘴角不由的扯动了一下——这玩意也叫马?!青梅走开了几步,“我听说咱们府在宿州的别庄几乎每年都会有几匹好马送来,带我去看看吧。”
老刘本是满心欢喜地带着这匹小马驹来讨赏,谁曾想四小姐连看都不朝着看一眼,又听她道要去再看一下马厩,这明摆着是不信任自己相马的能力嘛!老刘心底有些不耐了,但还是得引着青梅往马厩。
青梅顺眼一溜的看过去,慢慢踱步。
跟在后面走的老刘脸色微愠,他是相马方面的专家,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竟然敢质疑我的专业能力!张妈妈跟在身后,凉风极有眼色地往老刘手上塞了一个荷包。老刘横了一眼,凉风也不怵,又稍稍退到一旁。老刘手里一捏,嘴角微微翘了一下——啧,分量不轻。
见青梅依旧认真的挑马,张妈妈上前了几步与老刘并肩着走,低声道,“想来您也知道,这次是老爷亲自吩咐的,务必要让咱们的四姑娘将马术好好练练,免得在暮春山围猎时,失了咱们林府的脸面。”
“这是自然。”
张妈妈乐呵呵地一笑,“我现在也就这么一说,您老也就这么一听。听过了,咱回府后,就当什么事儿也没有。”
老刘一愣,虽说他一般不回林府,倒也知道那府中后院里的老妈妈们个个人精,此刻见张妈妈这么说了,便道,“但说无妨。”
“咱们四小姐才回府不久,比不得府里的其他几位在老爷太太身边儿待得时间长点。这次的暮春山围猎,老爷是卯着劲儿要带四小姐出去见见京里的贵人。所以……”张妈妈给了老刘一副‘你懂得’的眼神。
老刘这话在心里来回一想——原来如此!
四小姐这是卯着劲儿要给自己的爹争脸,所以他最好是拿出真本事来教,那种一看就是中庸之姿的小马驹,还是不要牵出来了。
“我选这一匹!”
说话间,青梅已经挑好了。
老刘顺眼一看,眼中不由一亮——这四小姐倒是个有眼色的!
马厩中好马有几匹,青梅最中意的乃是一匹黑色骏马,但奈何此马太过高大,性子极烈,青梅看了看自己小胳膊小腿的,也知道好高骛远不太好。退而求其次,择了一匹青骢马。青梅微微走近,只觉此马毛鬣轻润,喘息均细,比起旁边的那匹黑马,脾气不知好了几个档次。
“呵呵,四姑娘好眼光!”老刘走近,将青骢马牵出马厩,“此马名叫玉狮子,不过咱们这里私下底都叫它公子。”
“公子?”青梅不觉地朝着玉狮子旁边的那匹黑马瞧了瞧,嘀咕道,“这位不会叫土匪吧。”
话音刚落,迎面扑来一阵热气,被戏称为土匪的老黑狠狠朝着青梅打了个几个响鼻,逼得她连退数步。
青梅退到一个安全的距离,不爽地横了奔霄一眼——你给我等着,等我张开了些,迟早来骑你!奔霄似心有灵犀一般,又甩了个响鼻,猛地扬起前蹄,一阵嘶鸣,耀武扬威地昂着头,看都不往斜对面的小不点看一眼。
青梅的脸唰的——黑了!
从来没有人能够让林青梅变脸变的如此之迅速,奔霄,好样的!
虽然,你不是人……
青梅回头又看了看玉狮子。不愧是马中公子,玉狮子正安静地站在一侧静静等着小主人过来。青梅伸手摸了摸玉狮子,玉狮子亲昵地低下头蹭了蹭。嗷嗷嗷,受伤的心顿时被治愈了。
一通折腾,总算是择了一匹良驹。
老刘将马牵来,片刻后青梅也从房中换了一套胡服出来。接过马鞭,不等老刘张嘴,身子一轻,翻身上马,留下一众目瞪口呆的丫鬟小厮,策马扬鞭而去!
尼玛,她是老手吧!老爷你让我来教四姑娘是逗我玩呢还是逗我玩呢还是逗我玩呢?!年过半百的刘老头心里被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张妈妈不禁扶额——小姐,你做做样子会死么会死么会死么!!!
青梅才不会管呢,她好不容易出来放风,可不得劲过瘾!玉狮子不愧是马中公子,或者可以说它是马中君子啊!有速度有力量还有礼貌,青梅觉得自己肯定是捡到宝了,想来整个庄子里除了那头土匪,玉狮子的速度应该是顶尖的吧!青梅心底一高兴,便将张妈妈的嘱咐一股脑的抛到了九霄云外,一个转弯,大力挥鞭,玉狮子一阵嘶鸣,带着青梅冲出了庄子!
“少爷,您真的打算就这样‘坐……’在马背上,一天么?”柳荣都觉得有些羞愧,而他家少爷竟然还可以如此从容的安坐于马背。少爷,您这是cos诸葛亮呢?谈笑间,强弩灰飞湮灭是么?你老倒是策马跑一跑啊!
柳成绪那张俊脸此刻扭曲地都能当咸菜下饭了,犹犹豫豫地左看看右看看,他能说他有点恐高么?这马背上也没个安全措施,万一摔下去了怎么办?这年头又没有人生保险,意外保险的,他娘就他一个儿,还指望着他娶媳妇儿抱孙子呢。
柳荣一头黑线,“少爷,您就放开了跑!小的一直跟着您呢。少爷,您也知道这京中有多少双眼睛正看着您呢,那王阁老的嫡孙,还有那什么谢三王爷,本来就看咱不顺眼。若是九月围猎出了什么岔子,他们肯定会借题发挥!”
柳成绪一声轻笑,“就算不出岔子,他们借题发挥的地方还少么?”三叔让他前来京城,他本就存了十万个不愿意。奈何当初他的母亲承过柳颜的情,他不得不来。如今京中都在传他的堂妹必嫁谢王爷,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偏偏三叔他自己还不自知,真是当局者迷!
他不想随着三叔趟这浑水,他要想办法自救!怎么样才能让别人知道他跟柳颜不是一条船上的呢?搅黄了堂妹和谢云昭的婚事,再做出一些姿态,让谢云昭知道自己足够的善意,会不会有作用?虽然做法有些损阴德,但却是目前看来最有效的一招了。可若真成了,堂妹柳茹云会恨死他吧。
不过话说回来,那谢云昭本就不是什么良配。他太了解堂妹的脾气了,从小娇养着,每件事都必须顺着她的意来。若是嫁给那谢云昭,虽说自己与谢云昭只见过几次,不过也足以看出那位谢王爷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两个都不肯迁就的人走到一起,怕最后也只落得相敬如冰!嗯,九月围猎或许是个机会,搅黄了这二人……哎,想他堂堂七尺男儿竟然也落得要破坏别人姻缘的地步了,真是悲哀啊!
“少爷!”柳荣气得磨牙,都什么时候他竟然还能走神!
柳成绪打下了注意,咬咬牙,“你会跟着我吧!”
“嗯!”柳荣连忙点头,就差指天发誓了!
“好。”
只听一声鞭响,接着……“啊——————————”
柳荣:=口=
“喂,喂!”
柳成绪死命抓着缰绳。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绝对不会来骑马。大不了围猎时被人笑话,笑话几声又不会少肉。而现在……
柳荣!你丫的不是说跟在我后面吗?你人呢?!
柳成绪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一阵风啸过,吓得他浑身一哆嗦,手里的缰绳一松,“啊————”又是一阵鬼嚎。
柳荣真心不想去吐槽他家少爷的骑术,您那一鞭子往哪儿抽呢,平日里看您挺斯文的啊,怎么挥马鞭的时候这么猛,马不被惊那才是见鬼了!好吧,现在不是抱怨柳成绪那猪一样的骑术的时候了,要是他出了什么好歹,他柳荣就算吃不了兜着走了。
“少爷,稳住,不要夹马肚子!勒缰绳啊!”
身后传来柳荣的声音,柳成绪真他妈想哭——缰绳,缰绳在哪儿呢?没看见你家少爷现在是抱着马脖子在跑吗?!
“喂,你这骑法挺有意思的啊。”
风驰电掣间,似有一清脆中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传来。柳成绪僵硬地扯着脑袋,看到……一双马靴。
废话,你以这种趴在马背上的姿势,看人也只能看到一双脚!
不等他有所反应,他身边的那位仁兄又问了句,“抱着马脖子骑马难道刺激些么?”
柳成绪:!!!
她竟然还有心情跟他闲聊!
咦,是她?不是他!虽然只能看见腿,但那声音是个女的!女的!
忽而,那与他并排跑的人突然勒马靠近了些,柳成绪依旧毫无形象地抱着马脖子,只听的那声音从上方传来,“咦,原来你不会骑马啊。”
你总算是发现了!/(tot)/~~
“我……我书童在后面,你让他快些来救我!”柳成绪拼了老命总算是交代了遗言。
却听得那声音顿了顿,又再次悠悠闲闲地传来,“在哪儿呢?你后面没有人呀。你自己回头瞧瞧,压根就没有人啊。”
什么?!
天亡我也!
娘,孩儿不能尽孝,您老在族里再收养个儿子吧。果然破坏别人姻缘遭天谴啊!堂妹,谢云昭,我错了!
柳成绪已经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说些什么了,马背上一路狂奔,让他那颗状元脑袋一直处于休克状态。只是觉得身旁突然安静了,那个贱的令人想一巴掌怕死的声音也消失了。耳畔里除了马蹄声还是马蹄声,柳成绪那颗紧张地砰砰乱跳的心竟然诡异地安静下来。
正当他想努力地直起身子时,只觉一个身影突然罩了下来,身侧旁莫名多出一双手臂将他箍在里面。
这是怎么回事?!柳成绪一惊,连自己正在马背上狂奔的事实都忘了,就这样愣愣地直起身,还不能他有多大的动作,只听得身后那人呵斥道,“趴着!”
……柳状元,继续趴着状。
青梅费力地勒起缰绳,只恨自己的手臂太短,或者说前面这个男人太碍事,害得她必须要微微站起身才能控制马匹。
这个动作哪怕是在玉狮子身上她都不敢做,但现在只能如此。
“老实点!”
一声暴呵,柳状元恨不得将自己缩小再缩小。却听得身后那人噗嗤一笑,“不是你,是马!”
柳成绪:(┳_┳)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终于,耳畔风声渐小,马蹄声也不那么激烈,直到最后声音渐止,柳成绪依旧是一幅趴着样。
“喂!”青梅拍拍眼前之人的后背,“你这么喜欢趴着吗?”话音刚落,身前人一个鲤鱼打挺,麻溜地直起了身子。
青梅拍了拍他的肩,却不等柳成绪回头,便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玉狮子一直跟在主人身旁,此刻更是飞奔而来。一个跨身,稳当当地坐在自己的马背上,双目含笑地看着对面之人,看的柳成绪恨不得当场打个地洞钻进去。
——太丢人了!!!
但好歹眼前这姑娘救了自己一命,柳成绪还是感激地抱拳一礼,“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
不等他说完,却见那胡服小姑娘两眼弯弯一笑,一脸天真无邪地望着他,“刚才你说‘破坏人姻缘遭天谴,堂妹,谢云昭,我错了’。是个……什么意思?”
柳成绪呆呆看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真,说,了?”
小姑娘诚实的点头,“嗯,说了!就刚才,你嘴里念些乱七八糟的时候一道说了。”
轰隆……
一道惊雷劈入脑中。
柳成绪彻底,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