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讲经阁,刚巧徐氏亦从里走出,脸上显露着安详的笑意,显然主持的心理辅导很成功。见着青梅也稍稍放宽了心,打趣道,“你就是个皮猴,一刻也坐不住。”
青梅眨眨眼,突然觉得腰间一痛,赶紧扯出一个羞涩的笑意。
——张妈妈,你敢不敢下手轻一点!
“得,说一句还不好意思了。”徐氏掩嘴一笑,知道女儿脸皮薄也不再打趣她。转身又对主持到了声“阿弥陀佛”。主持微微点头,还之一礼,便送母女二人往寺外而去。
青梅稍慢下一步,便与义静主持落开了一个肩膀的距离。从侧面看去,虽知他已年过半百,可面相依旧十分精神。许是常年诵经的原因,看去竟比今年刚过不惑之年的林尚书还要年轻些。义静蓄了美人须,宽大的袈裟罩身,徐徐微风拂过,袖袍随风鼓起飘拂,颇有魏晋名士之风流。若脱了这袈裟,还俗后倒也是个翩翩美大叔的形象。
临到升舆时,徐氏道,“古语有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听得大师论禅,也让我觉得灵台一片清明,豁然开朗。”
义静双手合十,“夫人儿女双全,如今要悟的则是惜福二字,遇事以慈悲待之,佛祖保佑慈悲人。”
“大师说的极是。”徐氏微微点头。赵妈妈见寒暄结束,立刻扶着徐氏上车,见她坐稳后才朗声道,“升舆!”
青梅亦向自己的马车走去,与义静擦身时,微微站了站脚步,近乎是低不可闻的声音,“出家人莫打诳语,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切不可因一己私欲而损了自己的阴德。佛祖保佑慈悲心人,却不会保佑假慈悲真恶毒之人。”
马车辚辚而去。
小沙弥不解地上前,“师父,人已走远了。”
“哦!”义静收回思绪,“那回去吧。”
“是。”
小沙弥并不知青梅那番话已如一粒石子投进平静湖面般,在义静心中掀起了阵阵涟漪。
她难道已经知道了什么?还是仅仅是对自己当年那番话不满?义静立住脚步,朝着她们离去的方向望去。哎,善恶终有报。纵使自己已身处空门,可这矮矮的寺庙能抵得住那万丈红尘吗。
走进寺庙,弟子们正在天王殿诵经。阵阵的佛经声,让义静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不远处走来两位华衣公子,义静自是知道这二人身份,当即恭敬地一礼,“王爷与王公子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事?”
见四周还有其他和尚,王岑还绷的一张严肃脸,配合一旁谢云昭那张高深莫测的神情,惹得义静主持心底直犯嘀咕。
——这二位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尤其是谢王爷,在接手都察院之前那可是在军中做过不和谐的砍人头买卖。
王岑当即道,“我等心中有些郁结,想请大师开导一下,不知大师现在可有空闲?”
“二位随我来。”就算没空闲也得说有啊,谁敢不给您二位面子!义静带着满腔的疑惑将二人引到后室茶厅。
退去闲人,王岑从袖中拿出一方小锦盒摆在义静面前。谢云昭觉得眼前一黑——这厮竟然连贿赂之礼都随身携带了。
“这盒子的装的东西可不是寻常之物,我叔祖曾在先皇帝时出使西域,这便是他从西域灵霞寺带回来的。”
听得灵霞寺三个字,义静的眼睛顿时瞪大了好几号!只要是和尚界的就没有人不知道这座寺庙,灵霞寺乃西域第一大寺,却在三十年前因一起天火而烧毁。寺中珍贵佛像以及经卷流失在外的不少,那可都是无价之宝!
难道这方小盒子装的就是……
义静不由咽了咽口水,但很快又回过神。这巴掌大的锦盒肯定装不下经卷,若是佛像的话,似乎也不对劲。
王岑见已吊足义静的胃口,这才缓缓打开锦盒子,一颗圆形的白色石子安然躺在中央,色泽与珍珠差不多。
“舍利。”
仅仅两字,道出此物之珍贵!
谢云昭心中冷笑,谁说出家人无欲无求了。这义静大师见着舍利的模样,与寻常人看见一箱金砖别无二样,就差两眼放光了。
谢云昭与王岑何时离去的义静已不再关心,一腔心思都放在了桌上这个锦盒上面。王岑的意思是,权贵的姻亲嫁娶必要合上八字,京城谁人不知东来寺的义静主持精通测算,以后在八字一事上,还请义静主持多多帮忙。
义静大师心底叫苦不已:这二人都是不能得罪的,与其将他们拒之千里,不如答应了,还能得了这颗珍贵的舍利。
为毛这年头人人都喜欢算八字,封建迷信要不得你们不知道啊!
马车里,青梅靠在一旁闭目养神,张妈妈不由道,“小姐,您刚才对主持都说了些什么?”青梅从义静身边走过,张妈妈清楚的看到了她动了动嘴皮子,但奈何隔得有点远,加之青梅声音压得有底,饶是她竖起了耳朵也听不到半分。
“嗯?就随便说了几句,夸主持经文讲的好。”青梅随口说道。张妈妈翻个白眼——小姐,你撒谎也扯个像样的理由成不?不过见青梅如此态度,也明白再追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今日去进香在徐氏看来一路顺利。义静主持对她说,“如今您已儿女双全,正合成一个好字。夫人是个有福之人,就算遇到烦心事也要以平常心对待。四小姐的八字虽偏阴寒,但命理一事并不是只看八字,还要加上先天周气以及四周的环境,如今四小姐回府,太太的气色较之以前并无二样,可见这么多年过去,许是因为别庄的水土,如今四小姐的八字并不与您相冲。”
手边放着一卷佛前供奉后的经文,早晚抄一段,益于家宅平安。徐氏那颗悬着心总算是安定下来,以后多多拜佛,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乱子了。
回到府后,徐氏看着青梅也顺眼许多,“你且去歇着吧,让厨房今儿多加一份蔬果,解解暑气。今年的秋老虎还真厉害。”
“是。”
青梅谢过,带着张妈妈便一头钻回自己的院子。刚过了月石门,凉风就立刻迎了过来,“小姐,东来寺好玩吗?”又看了一眼青梅身后的东桥,只见她的眼皮子都快合在一起了,不由纳闷,“奇怪,进香有这么累吗?”
青梅往后一看,不由笑道,“她可不是累的。”听得她的声音,东桥立刻打了个激灵,本是想要打个哈欠,见得四周丫鬟都围着她们又硬生生压了回去,小声咕哝道,“还不是因为小姐!她跟太太说想要看看东来寺,自己带着张妈妈出去了,害我一个人留在那里,陪着太太一起听经。我一年份的唠叨,在今天全部听完了!”说完,就听的四周一片窃笑。张妈妈咳嗽几声,大家这才止住了。
嘻闹闹了一会儿便到了用晚膳的时候。食不言,一桌子菜也只有青梅一个人有资格坐着吃。东桥今儿是真的被和尚念经给念怕了,青梅很大方的让她早点睡,不用在跟前伺候了。
漪澜院中,只要青梅的吩咐不太出格,也不会有人上来劝阻这不合规矩,竟劝阻的那四个人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养脚呢!
屏退了东桥,唤来蓝心还伺候她读书。这也不是什么复杂的大事,只用静静地待在一旁,青梅觉得蜡烛有些暗时,过来剪一下烛芯罢了。
蓝心安静的站在一旁,青梅看了会儿书,眼神不由往身旁扫了一眼。虽说早已习惯了蓝心在漪澜院里,但此刻换了个人站在一旁,到底还是有些不适。蓝心见青梅正在打量自己,到没觉得什么,依旧是站在一侧,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
青梅脑中突然冒出这个词。黄夫子喝高过一次,在文大夫的撺掇下说出了自己的理想“,金榜题目。”最后被青梅直接简化成五个大字——女人与事业!
林府中,二小姐青悠走的是端庄路线,大家闺秀的典范;三小姐青然是妖媚路线,男人爱女人恨;四小姐青梅,……;五小姐青芳,年纪还小不大显。而蓝心,如果换上一身华衣,那身气质并不低于她们中间任何一人!
“你就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张妈妈冷声问着凉风。
凉风放下手里的针线,摇摇头,“我一天都盯着她,蓝心并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早上去姑姑那里照看了一会儿,然后就待在屋里做针线。晌午的时候太太那边的管事娘子过来了,便与管事娘子一起说了会儿小姐换季的衣物。”
“哎!”张妈妈无奈地叹道,“你说的都是些表面上的,要看细节!”
“细节?”凉风歪着脑袋,哭丧着脸,“没看出来。”
得,这个徒弟还要慢慢带!
屋里,青梅合上书,“不用减了,等会儿该睡了。”
蓝心放下剪子,退到一侧。
青梅站起身走动了几步,道,“今儿院子里可有什么事吗?”
蓝心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太太那边针线上的人过来问您换季的衣物打算做什么样式的。”
“哦。这事儿你前天就问过我,那时我怎么说的你就直接跟她们说就行了。”
“婢子正是这样答的。又在那边看了会儿料子,过两天她们就该来给您看看样式了。”
“你直接去那边看的?”青梅悠悠问道。
“是。”蓝心回道,“府里的布料按照太太吩咐,除了赏给下去的,其他的全部放在针线那边的库房里。”
从漪澜院去针线库房,会经过林尚书的书房。青梅又朝着蓝心看了一眼,但愿是她想多了吧……
但秋月的前车之鉴让她不得不警惕,青梅心中默默转了一下,道:“去帮我准备一些纸墨与颜料。”
“现在吗?”天都黑了,现在作画?
青梅浅笑,“方才看书时突然生出想要描幅丹青的雅兴,不过现在天色有些晚了,明天准备好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