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处的疼痛令青梅十分痛苦,她拼尽全力想要睁开眼,奈何总有一种无形的压力逼迫着她。耳旁的狂风声呼啸不断,但这并不是自然的风声。青梅知道自己的颈动脉被一颗过期的榴弹碎片给割破,那风声实际是自己的血液从脖子里泵出的声音。似乎有一股力量将她抽离体内,那风声渐渐小了,血快流完了吧,可耳旁的嘈杂声却如潮水般涌入脑内。
全身上下的疼痛铺天盖地的袭来,喉咙里肿痛的说不出话。青梅用力冲破了那道束缚,“啊——”的一声轻呼,之后便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中。
黑暗中,她依稀能够感受到自己喉咙处传来的疼痛,但又不像是颈动脉被割裂的痛楚。
一个苍老的声音问:“大夫,您看小姐她这是?”
“溺水导致喉咙受损,好在腹部的淤积的水都按压出来,好好养一段时间也就差不多了。但恐怕会落下一些病根,可能这辈子也都会怕水。暂时……暂时还是不要刺激她为好。”
“怎么会这样,这该如何是好。老爷夫人问起来的话……”那个老人似乎很悲痛。
有个年轻一点的女声:“呵,自从小姐送来别庄后老爷和夫人都三年没过问了,咱们不说谁知道小姐落水了啊。再说了,大中午的小姐不好好在房里待着午睡,往水边跑作甚,哪里像是一个大家闺秀的模样!”
又一个人说:“咱们小姐自己的溺水还连累了钱家小姐,要不是钱小姐找人来救她,别人钱小姐可是正宗的千金小姐,身子精贵着呢。平日里也就是她发些善心与小姐作伴,没想到小姐这次竟然……哎,万一别人出了个好歹,咱们该怎么向钱夫人交代!”
四周冷嘲热讽,让青梅莫名的觉得心头一阵悸痛。那是她不曾有过的感受,源自于这具身体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的绝望与无奈。
在床上躺了三四天,青梅总算能睁开眼下床了。此时,她已经知道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时空。夫人、小姐、老爷、大夫……这样的词语已经告诉她,她到了一个古色古香的朝代。
屋内空空荡荡的,地上只是铺着一条普通的薄毯子。按理说不能留着一个六岁的小孩子单独待在屋里,但这孩子身边的人没有几个愿意来照看他。
青梅扶着床,小心翼翼地走动。她现在有些渴,想要倒些水喝。努力伸手依旧够不到桌子,青梅搬来板凳,给自己倒了杯茶。闻了一下——隔夜的水。她也不管,咕噜噜地就往喉咙里灌。有些刺痛,却让她觉得很精神。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青梅一愣,手里依旧拿着茶杯和茶壶。
来人是别庄的刘妈妈还有两个丫鬟。三人说说笑笑,直到看见青梅站在桌旁的椅子上时,突然叫了一声。
刘妈妈呵斥:“作死啊你!”
也不知是吼得那怪叫的丫鬟还是青梅。
刘妈妈漫不经心地走过来,连请安福礼都省了,直接道:“小姐,您要喝水喊一声就成了,丫鬟们都在屋外候着您呢。您这样子,我们又要被崔管家训斥不懂规矩了。”
青梅心中无奈摇摇头——这孩子的身体因为溺水,猛咳之下导致喉咙受损,她怎么可能会叫的出来。
“小姐,您站在凳子上是作甚呢?秋月,秋菊,还不快将小姐扶下来。要是又摔着磕着,你们担待得起吗?”刘妈妈假意教训了几句。秋菊不情不愿地朝着青梅走去。
青梅伸出一只手扶着她们缓缓从凳子上下来,自己的另一只手却碰到了桌上的茶杯茶壶。
“啪嚓——”
茶具,在秋菊她们脚边摔得粉碎!
“啊——”
一声尖叫后,青梅脸上突然多出一些充满腥味红色液体,顺着她的刘海滴滴落下。
是血!
青梅猛地反应过来,但又不是人血。
她朝着对面的那个女人手中看去,那女人又是一声尖叫,将手里的小木碗扔到一旁,发疯似得跑出去,边跑边嚷:“小姐疯啦……疯啦!”
“秋月你瞎叫什么!”一个底气十足的男声在院子里响起。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一个年过半百身子骨却很健朗的老管家。
看见被泼了一头狗血的青梅,顿时惊得合不拢嘴。连训人都忘了,连忙将青梅抱起:“你们这些妇人是要翻天了,还不去给小姐换衣服!”
刘妈妈和一旁的秋菊这时才回过神来,但犹犹豫豫就是不肯往前。她咬着唇,眼睛不自主的盯着青梅身上晃。多年的雇佣兵生涯,让青梅的感官十分敏锐。虽然人类在人际关系网中衍生出来的复杂情感她都不太懂,但是她知道仇恨和杀戮,那个叫秋月的女人正用仇恨的目光看着她!
面对敌人的眼光时,青梅从不退缩!秋月心中渐渐漫起了寒意——那种眼神,那种眼神绝对不是一个六岁孩子该有的。果然,果然传闻是真的,小姐是个灾星,她从一出生就被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刘妈妈不敢在与她对视,朝着身旁的秋菊吼道:“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帮小姐沐浴更衣!你们这群丫头翻天了,竟然敢往小姐脸上泼狗血!”
秋菊胆子小,在刘妈妈和崔管家的双重压力下,终于伸出一个手指头,轻轻勾着青梅衣服上的一个带子,准备带她去浴间。
崔管家猛地拍掉她的手:“有你这么伺候小姐的吗?”
说完,便抱着青梅往浴间走去。
虽然崔管家年过半百,但终究是个男子;青梅虽然是个六岁女娃娃,但怎么说也是一个官宦人家的千金。崔管家也只是将她抱进浴间,交代了丫鬟们事项后,便在门外等着了。丫鬟们知道崔管家就在门口,也不敢多大造次,小心翼翼地帮青梅擦着身体。
可青梅怎么会习惯让这些陌生人弄自己的身体,她扭捏了一下,那些丫鬟们便松开了手。青梅自己拿起布巾擦起来。丫鬟们如获大赦,站在一旁小声聊天,也不去管她,偶尔伸出手对她指指点点,青梅也当做没有看见。
青梅是穿越来的,在她所处的时代大多数的小孩子都是家里的宝贝。但这个小孩死的时候意念极强,以至于被青梅穿越占了身体,记忆却完整的保留下来。
小孩的名字也叫青梅,姓林,是京城一个官宦人家的嫡女。但嫡女的头衔没有给她带来尊贵反而是一种灾难。
母亲徐氏生下她后,虽有一丝失望但依旧是喜爱有加。可自从青梅出生后,连续两年徐氏再无所出。一日,徐氏带着三岁的青梅出门礼佛,寺中主持看了青梅的八字后断言:此女极阴,若长留母旁,其生母恐遭不测。
似乎是为了验证主持的这番谬论,徐氏回去后便大病一场,夫君却在这期间又收纳了几房妾室。可自青梅出生后,林家再无男儿生出。徐林二人反复商定,认为是青梅极阴体质的原因,导致家宅风水不顺。时间一久,便觉得三岁青梅做什么都阴测测的,骇人之极,完全没有小孩子的天真浪漫,留在家里也是一个祸害,便请来道士作法后,便毫不犹豫的将三岁幼女送至林家乡下的别庄。
这一住,便是三年。
林青梅住去别庄的头年,徐氏便怀了孩子,孩子生下后,果然是众人所期盼的嫡子。徐氏怕青梅煞到小儿子,巴不得没有这个女儿才好!小青梅隐约知道父母的想法,但还是期待着他们能够将自己接回去,可三年来林家没有一个人来看她,就连信件也不过是寄给管家,查看别庄的收成而已。
随着林家冷漠的态度,关于青梅身上有不干净东西的流言也就越来越多了。以至于这次溺水后,竟然有丫鬟公然对她泼狗血!
青梅哑然失笑——她这个嫡女怕是还没有那个叫刘妈妈的尊贵吧!
身上的狗血都洗干净了,穿戴整齐后,守在门外的崔管家看着她,愣了数秒后,竟然老泪纵横地将她抱起,“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有菩萨保佑啊!秋月,秋月……”崔管家朝着门口喊。
秋月颤巍巍地跑来,崔管家吼道:“快去请文大夫,就说小姐醒了!”
秋月害怕地看了他一眼,崔管家猛地瞪去,秋月连忙跑了。
崔管家抱着她,突然发现青梅有些不对劲,连忙问:“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他很慌张,“小姐,你别吓老朽啊,你这是怎么了啊?”
青梅一愣——现在怎么办?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有些力气。偷偷的用大拇指的指甲深深掐进中指,钻心的疼痛让她能够挤出几滴眼泪,“爷爷,我怕……”
软软的童音,让人听得更加怜惜。既然是小孩子的身体,那么哭就没错了。
崔管家连忙抱着她,温柔的拍着她的后背:“不要怕,爷爷就在这里,不怕啊乖,哭出来就好了,文大夫很快就来了。”
过了会儿,又走进一个老人,应该就是文大夫。
他的年纪比崔管家要大,差不多快六十了,但精神很好,一看就是那种十分注意养生的老人。
文大夫给青梅把了脉,又慈祥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问了些简单的问题后,断定:“无大碍了,小心调养就好。”
崔管家刚欲答谢,却听得身旁的秋月紧张问:“文老,小姐她真的不是鬼附身吗?”
“什么鬼附身!”刚才还和颜悦色的文大夫猛地站了起来,秋月被他吓得往后退了几步,文大夫怒道:“一个丫头这么嚼舌根,我看你将来也不用嫁人了,跟着那些长舌妇过一辈子好了!”
秋月满腹委屈,眼中泛起了泪水,看起来楚楚可怜。
青梅认得她,刚刚泼她一脸狗血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