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谢婉凝睡得很浅, 大概闻到一股浓郁的桂花味道, 便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萧铭修已经不在床上,他正坐在桌前边吃桂花糖芋苗边看书, 似是为了配合糖芋苗的清甜,就连熏笼里都放了一小碗干了的桂花,熏的屋子里香喷喷的。
谢婉凝坐起身来, 可能是睡得多了,还有些迷糊:“陛下, 是不是该用晚膳了?”
萧铭修放下手里的书,起身活动肩膀:“你啊,一天到晚只想着吃了。”
谢婉凝也撑起身来笑,因为怕冷,她冬日里最喜欢窝在宫中,这么出来跑一天确实有些辛苦。
“民以食为天,人生来便为一口饭,臣妾这样是人之常情。”
萧铭修走到床边坐下, 捏了捏她的手:“刚才你睡着,朕摸着手倒是软和许多,近来是不是调理好多了?”
他问的是她的寒症, 谢婉凝笑道:“魏医正医术高超, 这般调养三年, 已经是大好了。”
萧铭修也瞧出来,如今她脸色红润许多,冬日里也不再手脚冰冷, 气色比之刚入宫时更是天差地别。
“你乖一些,再养一冬,等全养好了以后才不吃苦头。”
谢婉凝点头,掀开被子自己找了袄裙穿上:“陛下今日也别忙了,歇一会儿,再陪臣妾用一顿晚膳可好?臣妾可是来谢恩的,就这么睡一觉就回去到底不妥。”
萧铭修一下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笑了:“你还不是惦记朕这里的小厨房,说得倒是好听,过来谢恩,可是什么都没给朕准备。”
“陛下刚吃的桂花糖芋苗就是臣妾特地给您带的,您吃都吃了,可不准再说没有。”
萧铭修这一回没拿住叫她再允下一个人情,顿时觉得有些懊恼:“你的宫人也是精明,闷头就端上来放桌上,朕要是知道你这么轻巧就打发朕,肯定不吃。”
屋里没有妆镜,谢婉凝只好对着姚黄刚取来的铜镜梳头,面脂胭脂她都自带着,也不需要乾元宫里准备这些。
“陛下,刚臣妾去慈宁宫给娘娘谢恩,瞧着娘娘近来时疏朗不少。”
萧铭修端起那碗糖芋苗,继续吃着,桂花的香味在唇齿之间蔓延开来,甜蜜蜜又暖融融。
“娘娘不是个难相处的人。”萧铭修只这么回了一句。
他说得简单,谢婉凝却也品出许多滋味来。
太后如果是个刁钻的人,萧铭修也不能长成如今这般模样,哪怕是样子,太后也尽心教导了。这几年母子二人虽然渐生嫌隙,但萧铭修却始终对太后恭敬有加,但凡有外人在的场面,都给足了太后面子。
正是因为如此,如今太后终于回过味来,他们二人也能渐渐恢复以往和睦,到底维持住了这段难得的母子亲情。
太后立谢婉凝为贵妃,也愿意手把手教她处理宫事,还不是为了叫萧铭修在后宫时能舒服些,起码不会再出顺嫔这样的事烦他。
“其实陛下的命很好,太后虽然是养母,却也惦念着同您的母子之情,真好。”谢婉凝不由感叹一句。
她家中倒是亲生父母俱在,可骨肉亲情照样单薄,父母从未对她生出半分怜惜,她也就只能自己磕磕绊绊长大。
人人都说皇家无情,可到了萧铭修这,皇家却又难得有情起来。
萧铭修也没成想换来她这句感慨,不由心中一暖,却也有些心疼她。
自从东安围场听她倾诉那一场,萧铭修每每听她感念亲情天伦,总忍不住想安慰她:“朕的母后自来也是你的母后。母后不是应了你,让你如跟她学如何管理宫事?你就嘴甜一些,多哄哄她赖赖她,母后便会更喜欢你的。”
谢婉凝倒不怎么会撒娇,她在萧铭修面前都没做那般小女儿情态,到了太后面前恐怕更做不出来,但萧铭修这般说了,她也不反驳,只笑着让秋云给她盘好头发,这才道:“这会儿也有些晚了,咱们先去用膳吧。”
晚膳自然用得热闹,晚膳过后谢婉凝自然就留宿石榴殿。萧铭修最近事多,加上又刚没了孩子,便也对□□不是很上心,只搂着她安眠。
谢婉凝见他眼下都有些青白,其实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心疼的。
她嘴上不说,心里头又想压抑自己,可到头来见他难过,她也想再劝一劝:“陛下,国事再忙,也得一件件做,总不能一口气吃成个胖子不是?您自己休息好,于国于民才是大好事。”
萧铭修闭着眼睛,懒洋洋说:“朕知道,以后晚上一定早些安置。”
谢婉凝便又劝:“陛下还年轻,膝下也有两位玉雪可爱的小公主,健康聪慧的小皇子早晚也会来,陛下且也不用太过心急。”
黑暗里,萧铭修慢慢睁开眼睛,他手里握着她柔软的手,却说:“嗯,朕没心急。”
经过顺嫔这件事,他看清了许多,也成长了不少。
他第一件想明白的便是,未来他孩子的母亲一定不能如顺嫔这般,自私自利胆小妄为,便是孩子健健康□□下来,也要被这样的母亲带累,说不得就长歪了去。
所以就如同他跟太后说的,他是真的不着急了。
萧铭修轻轻捏了捏谢婉凝的手:“你就别瞎操心了,快睡吧。”
他声音很稳,很沉,谢婉凝刚才还再念叨,下一刻便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
萧铭修帮她把被子盖严实,看着她模糊的脸庞,心里缓缓下了一个决定。
他的皇长子,一定要有一个最好的母亲。
次日,谢婉凝早早便醒了,身边还热乎着,萧铭修也是半梦半醒的有些迷糊。
今日是小朝,可以晚一些再起,是以谢婉凝也没叫他,只让他再睡一会儿。
倒是萧铭修自己躺不住,眨了眨眼睛就醒过来,扭头看她:“怎么起这么早。”
谢婉凝喜欢懒床,便躺着动了动头:“昨日睡得足,自然就醒的早。”
萧铭修就“嗯”了一声,望着床顶的架子发愣。
谢婉凝这才记起昨日的事,看还有些时候,便问:“陛下,昨日太后下的几封懿旨,陛下已经跟太后商议过了?”
萧铭修:“太后的懿旨就是朕的意思,你不用担心。”
谢婉凝就笑:“我不是怕她们找我闹事,而是想问问德妃和熙嫔是个什么章程,以后应当如何给份例。”
这才是大事,骆婕妤也就是以前的顺嫔,还有被贬为庶人的韩淑女都再也翻不起花样来,她们该是什么位分就给什么份例,不用谢婉凝操心。
可德妃和熙嫔却还是屹立不倒,是以谢婉凝务必要把这里面的门道问清楚。
宫里没有谁是经年不败的金牡丹,花开花谢,日出日落,风水轮流转的道理谢婉凝很明白。她自来谨慎,也时刻预备着将来可能会有这么一天,是以从来都是以萧铭修的话为准则,他如何说她就如何做,只有这样才能稳妥地走下去。
萧铭修把她那点小心思看得透,却也不说破,只笑着问:“你原本想怎么办?”
谢婉凝知道他又坏心戏弄,却也很老实回答:“德妃娘娘不过就降了品级,位分还在,是以份例不变,只比往常略减半分便是了。年节时再把减了的份例补足,里外都好看。”
这样既给德妃面子,也让太后、王家和沈家不会说出别的话来,算是皆大欢喜。
“熙嫔那就有些难办了,若是将来还能升回来,便按嫔位的份例给她,但成色都给最好的,她手里头也不缺钱,日子照样好过。若是将来……没有再升妃位的可能,便就按寻常嫔位给,只是怕陆首辅那不好看。”
这安排说完,谢婉凝就住了口,等萧铭修给她点评。
有时候两人相处也很有意思,萧铭修给她安排的差事,总让她自己想个法子要如何办,然后再告诉她好不好,如何才能更好,倒是有点像教导弟子,也难为陛下不嫌烦。
萧铭修突然笑出声来:“你啊!”
谢婉凝瘪了瘪嘴,轻轻捶了他一下:“陛下,臣妾说正经事呢。”
萧铭修好半天才忍住笑:“朕也正经听了啊。”
因为正经听,才笑的这么开心。
谢婉凝这一通处理,完全是站在萧铭修的立场上来办的,她这里面没有掺杂作为宠妃的私心,倒是跟他原来想的不谋而合。
“孺子可教也,德妃就如此办,熙嫔……熙嫔就按普通嫔位给,陆家有朕来安排。”
谢婉凝心里头顿时就稳了,她道:“那臣妾就多谢陛下了?”
萧铭修拍了拍他的手,坐起身来,准备起床上早朝了。
谢婉凝先陪着他简单吃了些好克化的蒸点,伺候他去前头上早朝,自己这才坐下来慢悠悠用早膳。
这一通忙完,回景玉宫时已经金乌高照,谢婉凝刚把披风解了,便听外面春雨通报:“娘娘,端嫔娘娘、安嫔娘娘和和嫔娘娘来给您请安了,同来的还有班婕妤和陈昭仪,奴婢已经请各位娘娘去正厅侯坐。”
谢婉凝倒是没着急,她先坐下捧起温热的茶杯暖手,道:“都来齐了?”
春雨便说:“因着昨日娘娘是在乾元宫安置的,是以各宫娘娘都不敢早来,兴许听见如意巷这有了动静,才陆陆续续出的门。”
“这也是,来早了我不在,等在门口就不好看了。”谢婉凝起身,叫她们给自己换衣裳。
她特地选了一身银红绣金凤袄裙,再配一条满绣的蔽膝,头上的发簪就简单许多,只用左右各两把通体洁白的羊脂玉钗点缀在发间。既显出几分贵妃的隆重,又还有些含蓄内敛,倒是美丽无双。
打扮停当,她才冲谢兰伸手:“咱们出去瞧瞧吧。”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当皇帝真不容易,忙到只能跟老婆躺在被窝纯聊天。
贵妃娘娘:所以我才能睡得好啊,感谢祖国感谢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