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十五年, 萧铭修已过而立之年。
如今的他, 对于前朝事早就游刃有余,不需要再费多余的心思去牵制朝臣。也正因如此, 他现在的空闲便比年轻时还要多一些,下午总能跟孩子们一起回坤和宫,给他们指点功课。
今年开始, 最小的龙凤胎也到了年岁。
次子萧嘉瑜性子温吞,倒也从不让父母哥哥操心, 就是那个小丫头,天生是个混世魔王,整天在坤和宫招猫逗狗,就连皇后养的那只叫旺财的鹦鹉都怕她,一见她来就扑腾着翅膀大喊:“快跑啊!”
因为小丫头太闹腾,萧铭修也不管他们年岁未到,大笔一挥就把他们一起丢去勤学馆,让太傅和先生们头疼去了。
萧铭修听说去上学的前一天, 次子萧嘉瑜还在那念叨:“可算有人能治她了。”
三公主命好,皇帝和皇后自是宠爱她还来不及,太后也是心肝肉一样宠着, 同胞的二哥只有被她揉捏的份, 从小到大都没反抗成。
不过论说没人能治她, 倒也是夸大了。最起码在太子哥哥面前,她就乖得不行,哪怕是想使坏, 也要三番五次确认不会被哥哥发现,才会悄无声息动手。
虽然最后结局都是以失败告终,但三公主异常坚韧,大有不成功一次不罢休的劲头。
太子也由着她,每次都是训斥一顿,就不了了之了。
说起来,就连太子也很宠她就是了。
这种情况下,二殿下还没长歪,越发聪明懂事,倒是十分难得了。
萧铭修还怕他心里不痛快,经常在三公主闹了事之后叫他谈心。
萧嘉瑜小小一个人,坐在那特别像样子,面对父皇和母后的问话,他只能无奈道:“谁叫她是我妹妹,还能怎么办呢。”
那小嗓音,又软又轻:“让一让她就是了,再说玥儿有时候也挺好。”
萧铭修和谢婉凝都没想过,这个二儿子却是个万事不烦心的性子,他看起来最是和气,平日里做什么都温温吞吞,话不多,却什么都懂。
他只是不想说而已。
谢婉凝听了他的话,便把他抱在怀里:“你要记得,父皇和母后很爱你。”
萧嘉瑜抬头亲了一下谢婉凝的脸颊:“儿子一直都知道的,父皇和母后没有忽视过我,现在不就特地跟我谈心呢吗?”
他这话,却把父母两个说愣。
晚间萧铭修跟她感叹:“咱们家这几个,都是人精。”
谢婉凝笑道:“人精还不好。”
人精到底好不好,也是要分情况的。
就比如萧铭修决定南巡,下了圣旨道只打算带皇后和太子去的时候,三公主就不干了,在宫里头闹了好些天,还是太子出面把她给摆平的。
谢婉凝很是好奇,问他:“你是怎么安抚你妹妹的?”
萧嘉瑞今年快十一岁了,个子窜得很高,已经到了谢婉凝肩膀那里,瞧着已经很懂事了。她现在早就不把儿子当小孩子看待,许多事情都会跟他商量。
听了母亲的问话,萧嘉瑞抿了抿跟她很相像的嘴唇,只笑:“母后不用操心,玥儿只是年纪小不懂事罢了。”
谢婉凝问不出来,只好作罢。
等一家人启程时,春日已经走了大半,转眼就到了炎炎夏日。
现在大楚的楼船,已经是第八代革新版了,一路顺着运河南下,人住在里面不颠簸也憋闷,宽敞又舒服。
萧铭修这次带萧嘉瑞出来,就是为了让他见见民间到底是什么样子。
盛京不过那点大,住的不是阁老重臣就是六部堂官,便是有寻常百姓,却不会叫最疾苦的一面显露出来。
只有亲自看上一看,才知道自己家国到底如何。
运河沿途,一派繁荣景象。
如今大楚皇家的商船,早就在运河上通行往来,承担着南北货物的运输。商贾们只要去海运衙门里买船舱和船票,就能以比陆运更低廉的价格运送货物,安全快捷且便宜。
因为如此,沿途大港都是繁华热闹,好一派盛世景象。
庞大的货物往来也让国库日渐丰盈,渐渐摆脱了单靠税收和盐铁管制的曾经。也正是因为货运便利,南北货物来往通畅,百姓们也能用到更多的新鲜物件,尝到许多从来都没尝过的瓜果鱼虾,让百姓的生活也丰富多彩起来。
他们此番南巡,先派了御舟在前,一家人则换了后面的辅船,沿途停靠补给时也会下船游览,倒是有些难得的惬意。
这一日到了乌苏港,一家三口又换了便装,佯装成外地来的商贾下了船。
乌苏是临浙的大港,附近往来货物都要从乌苏港登船,这里也设有海运衙门,专管兴盛号和兴隆号的事。
这是两种不同的楼船,兴盛号船体更小一些,速度比兴隆号快许多,专门载人。而兴隆号则是纯粹的货船,这两种船萧嘉瑞都见过,每当有新船下水,萧铭修就会带着一家老小过去看,让他们瞧瞧楼船的气派。
这会儿正是上午时分,码头上一派忙碌景象,打着赤膊的苦力闷头往船上搬着货物,而海运衙门的记录官和商家自己的账房,也守在船边一件一件盘点。
再往里走,便能看到一条小商街,成群结队的苦力们下了夜工,正在小餐铺里用早膳。
他们吃的很简单,用的大多都是素面,满满一大碗只要一钱,是非常便宜的。
萧嘉瑞盯着他们就坐在脏兮兮的小棚子里吃饭,每个人身上的衣服都是补丁罗补丁,可脸上却都挂着笑,没人抱怨生活不易。
萧铭修一手牵着谢婉凝,一边跟萧嘉瑞道:“苦力一日倒三班,一般要干四个时辰,每个人搬货都要计数,一件记一钱,腿脚麻利的一日可以搬三四十件,一天能赚四十钱左右。”
四十钱能做什么?萧嘉瑞并不清楚乌苏的行情,但他知道在盛京随便一处市集,四十钱能买三斤糙米,差不多够一个三口之家两天口粮。
萧铭修见他低头在那算,就笑着说:“盛京不是大米和小麦的主产地,米面都要靠外省运送,是以价格要贵一些,四十钱在乌苏可以买四斤糙米。
萧嘉瑞若有所思点点头,他问:“若是家里面孩子多怎么办?”
萧铭修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瞧瞧他们,大多都是未及弱冠的青年,他们是家中年长的哥哥,出来作苦力不过是为了攒些聘礼,将来好能娶到媳妇,实际上家中都是有田地的,虽然不富足,但绝对饿不死。”
这事说出来残酷,可一国之大,总要有贫富贵贱。
这不是仅凭他一人之力就能改变,但让他们日子过得好一些,有些盼头,总归比没有强。
就像这乌苏港的年轻苦力们,他们出来做工,既省了家里的口粮,辛苦一年也能攒下不少私房,若是机灵一些能混个工头管事,那日子就能红火起来,总是有希望的。
萧嘉瑞一下子就被点透了,闻言崇拜地看着萧铭修,十分好奇地问:“父……爹爹怎么什么都知道?”
萧铭修被儿子这么一瞧,顿时浑身舒爽,却还是控制着嘴角不让自己显得过分开心。他点了点额头:“这些看似是小事,却也都是关乎民生的大事。你且要记得,你的眼睛不能只看着那些布政使司,这些才是你应当看到的真实。”
谢婉凝就听他在那忽悠儿子,萧铭修虽然对民生分外看中,却也不能对大楚大大小小的省府都了如指掌。乌苏这些事,都是他昨晚从折子上看来的,还跟她感叹:“做苦力不容易。”
不过这话她可不会说,只安静听他们父子俩感叹完了,才道:“还用不用早膳了?我饿得不行。”
于是父子两个顿时又紧张起来,忙陪着她去找当地有名的早点铺子用膳去了。
临下船之前,仪鸾卫特地给总结了一本乌苏招牌酒楼的食单,萧铭修和谢婉凝认真看过,决定今天一天就耗在吃上。
萧嘉瑞倒是听爹娘的,他们说去哪里就去哪里,就这么逛了一个早上,等到午膳时他们特地找了当地最出名的观味斋,准备用一回地道的临浙菜。
结果刚一走到门口,就看到里面人头攒动,还有几名百姓坐在门外的小板凳上,端着店家送出来的菊花茶慢条斯理吃着。
小二一见他们来了,忙上前道歉:“抱歉了贵客,大厅满座,得等翻台了。”
萧铭修微微皱起眉头,萧嘉瑞就问:“可还有雅间?”
小二打量一眼他们三人的穿着气度,瞧着就不像是穷苦人家出身,便往边上领了领,道:“雅间倒是还剩一间,但得点咱们店的招牌佛跳墙,可好?”
佛跳墙不是临浙这边的特色菜,不过他们既然敢说是招牌,用一顿倒也无不可。
萧铭修便道:“可。”
于是三个人就跟着小二上了三楼,走进一间颇有些雅致的隔间中。
观味斋的一层二层都是大厅,里面桌子挨桌子,生意很是红火。三楼的雅间就安静许多,也能瞧见运河景色,点一份佛跳墙倒也不算太亏。
等上菜的功夫,萧嘉瑞就说:“这店家好精明。”
可不是,刚才匆匆一瞥,那道佛跳墙就要十两银子,抵得上普通人家小半年收成了。
萧铭修就道:“待会儿得好好尝尝,是否真的物有所值。瑞儿你且要明白,凡事都要有个度,只要在能让大家都满意,事情就可以合理解决。”
萧嘉瑞正想说受教了,谢婉凝板着脸放下茶杯:“出来玩的,这些晚上再讲!”
萧铭修和萧嘉瑞顿时闭了嘴,就连边上的绫惜和沈雁來都忍不住,差点没笑出声来。
不得不说,这观味斋能有这么多百姓等着用餐,确实有些真功夫。
那一罐佛跳墙虽然价格昂贵,但是味道是实打实得好,里面有黄酒,谢婉凝只叫萧嘉瑞用了些鸭胗和鸽蛋,便不敢叫他多吃了。
萧嘉瑞品了品滋味,终于把话回给萧铭修:“父皇所言甚是,儿子明白了。”
等开开心心用完午膳,一家子也没午歇,父母两个就带着萧嘉瑞一起逛起了商街里的铺面,一样样给他讲那是什么,所价几何。
这么逛到晚上,用过晚膳之后下了楼来,谢婉凝就看到两架宽敞的马车等在门口。
她道:“这里回港口不远,走着赏景吧。”
萧铭修回首看她,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上车吧,咱们看你大哥去。”
作者有话要说: 旺财:不是本鸟吹,这部戏本鸟戏份超多的。
看大哥去啦~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