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番外(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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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方不让的报纸

距离方不让的离婚诉讼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网络上果然沸沸扬扬地议论了一阵,包括从来不接离婚官司的程白忽然接了这官司,也很让人津津乐道了一番。

之后便有不少有钱人的离婚官司找上门来。

程白无一例外都推了。

这一天天志和明天诚合作的破产管理官司也结束了, 所有团队里的律师聚在明天诚开了个会后便准备去聚餐。

正好方不让要给她结离婚案的律师费,她便在方不让办公室坐了一会儿。

只是方不让在外头接了很久的电话。

她随意往他办公桌上一扫,竟意外地发现他桌上放着一份三天前的报纸, 正好折在社会版那一页上——

方不让这样的人居然还会看报纸?

这可是件稀奇事。

不一会儿方不让就收了电话进来, 看了她一眼,随手把那份报纸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问她:“有兴趣一起开个律所吗?”

程白笑笑摇头:“我不习惯与狼共舞。”

方不让离婚虽然保住了在明天诚的股份, 但与其他高级合伙人之间显然生出了龃龉:她听说方不让将自己在明天诚3%的股份转让给了律所主任段济明, 以获得足够的现金来支付给殷晓媛, 这导致他在明天诚的股权只剩下9%, 话语权缩水, 内部的摩擦也就越来越大。

她的回答早在方不让意料之中, 所以听后也只一副了然的神情摊开了自己的手掌:“我早该知道。可惜了, 如果有你加入,那才是强强联合, 势不可挡。”

2)瘟神村

结束聚餐回去后的第二天, 程白趴在沙发上看最高法最新发布的指导案例,一面啃着边斜亲手给她削好的苹果, 一面跟他说起今天方不让邀请她一起去开律所的事情。

边斜道:“如果你们合作,那也算业内一道奇景,讲道理还是很让人期待的。”

程白便似笑非笑地看他。

边斜哼了一声:“难道在你看来我是那种乱吃飞醋的人吗?”

程白想了一下:“那我这就给方不让打电话。”

说着拿起了手机。

边斜脸上立刻没了表情, 直接伸手把她手里的手机抽了出来,压在了茶几距离她最远的一角:“看专业案例的时候怎么能分心呢?”

程白锤着抱枕大笑。

逗边斜绝对能算是她眼下人生中最大的乐趣之一,重要的是她肯逗,这位大作家还肯配合,两个人称得上是天衣无缝。

只是她埋头重新点案例,又忽然皱了眉。

“还是觉得很奇怪,这都什么时代了,方不让桌上还放了一份报纸。什么情况下,一位律所高级合伙人的桌上会放上报纸?”程白念叨到这里,一下就坐了起来,一把捞过先前被边斜拿走的手机,直接在网上查阅起那份报纸的电子版来,“说不准有大案子哦。”

社会版上什么奇葩的新闻都有,程白第一遍看过去时没什么发现。

第二遍时,目光才忽然落在了“瘟神村”这三个字上。

这是一篇记者对某一座郊区村镇的报道:这是一个一百多村民聚居的地方,本来叫做“兴元村”,往年都风调雨顺,普普通通,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情。但从3年前开始,村内就不断有居民换上各种各样的疾病。肝炎,痢疾,沙门氏菌感染,甚至有一些年轻人查出初期癌症,就像是不知不觉之间被瘟神诅咒了一般。

村民们怀疑可能是周围的化工厂污染导致了他们的患病。

记者目前只是初步调查,后续还在慢慢跟进。

程白仔细一琢磨,眉梢便挑了起来。

边斜一看就知道她是发现了什么:“真有大案子?”

程白思索了片刻,也不回答,而是上网立刻打开了百度地图,查看这座村落周围的情况:果然有两座化工厂修建在附近,附近还有一家医院,一座食品厂。

在放大地图看见那两座化工厂的名字时,程白倒还无感,可在看见那家医院的名字时,眼底的神光晃了一下,慢慢便沉了下来。

边斜凑过来看:“怎么了?”

程白也不回答,扔了鼠标,竟然直接收拾了东西就往门外去。

3)诚康医院

诚康医院。

一家颇有规模的民营医院,也就是大家常说的“私立医院”。

全中国私立医院那么多,能被程白记住的没几个。

但诚康绝对算其中一家。

因为这是她父亲程渝东当年创立的民营医院品牌,只是后来被另一名出资的合伙人坑了、对方请了方不让做二审上诉律师,让程渝东失去了对公司的所有股权,还被迫举债,最后连进医院用好药、好设备的钱都不大拿得出来,且最沉重的是精神上的打击,最终病情严重,郁郁而终。

这一家医院是开在这附近的连锁医院之一。

程白让人查了兴元村附近这些年来的土地占用审批情况,又让人去查水文地理,以及兴元村村民这些年来所患疾病的具体资料。

但这件事她并没有声张。

一周后,她在一次针对新税收制度讨论的闭门会议上,再次遇到了方不让。

程白问他:“业内都说方par这些年来的客户资源相当稳定,即便往年只合作过一次的短期客户,也能被你慢慢发展成长期合作。想必有些好几年前的旧客户,方par都还在为他们提供服务吧?”

方不让站在落地窗前,感受到了这个提问的不寻常。

但他依旧诚实地回答了:“是。”

程白便淡淡地笑了:“那看来我跟方par时隔八年之后的第二次交锋,就要开始了呢。”

4)前期分析

兴元村村民的疾病概率在最近几年忽然急剧升高,一定并非因为他们身体方面的突变,而是来源于周遭环境的突变。

只是源头很难确定。

在有化工厂,有食品厂,有制革厂的情况下,连程白都不敢拍胸口说这件事与诚康医院有关。

可从她旧年打父亲官司时候对诚康现任掌舵人钱晋的了解来看,对方并不是什么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的有太大道德心的人。

相反他能坑程渝东,证明和人居心不良。

在程白的判断中,这就是一名只认钱的真正的商人。

她在努力寻找这件事与诚康有关的证据。

有一天边斜请了他那位医生朋友褚贤文来家里做客,正好看见她在研究那铺了一大桌的资料。

边斜先端着茶杯走过,一眼瞥见她在那张地图上用红笔圈起来的两座化工厂的位置,又看见她用箭头标注出了风向,脚步便停了下来。

这张地图旁边还有张等高线地形图。

只是被压在了下面。

边斜伸手抽了出来看了片刻,忽然跟她说:“你风向标错了。”

程白一怔:“我是按照地区相关地理资料标的方向,有错?”

边斜便拿了旁边一根蓝色的马克笔,在地图上圈了个位置:“你看旁边这张等高线,这个位置有好几座山连起来,大范围意义上风向的确是跟着季风走向,但夏天的时候不一样,山里气温偏低,这一块位置又是化工厂聚集,所以在这个季节里,这个小地区的风向应该恰好与你标注的相反。”

他手指一动,便在地图上打了个蓝色的箭头。

化工厂在上方,村民居住区在下方,箭头从下方指向上方,正好跟程白所画的那个箭头方向相反。

“如果是这样的话,两家化工厂主要排放的是废气和污水,居民区在污水排放的上游,在废气排放的上风区,对居民区造成的影响其实很小。”

程白这时候的目光便落在了地图上标注的另外一个点上。

那就是诚康医院。

“但这家医院,正好在居民区的上游。”

褚贤文就是当医生的,在医院里面工工作,听见他们这边聊的话题跟医院有关,便走了过来,了解了一下情况之后,皱眉道:“医院是很危险的地方,尤其是要收治有传染性疾病的。医院污染物的处理,很多公立医院都未必达标,民营医院缺乏有效管控只怕这方面会更懈怠。肝炎和沙门氏菌感染不用说,痢疾则是志贺氏菌导致。医院污水很多含有病原性微生物,其他有害有毒物也不少,甚至会有放射性同位素。我倒觉得,从这些居民患病的情况来看,这个医院有问题的可能很大。”

程白道:“现在可以去村子里看看了。”

5)走访调查

这是一座经过了新农村建设的村庄,并不是很多人固有印象中那种又贫穷又落后的地方。相反,人们虽然比不上城市中的人富裕,可居住的都是自建的楼房,且外墙的风格都改成了江南水乡式的青瓦白墙,从远处看去非常漂亮。

只是村中青壮年劳动力不多。

程白带着人走访期间,遇到的大多是老人和小孩,按褚贤文的话说,这两个年龄段的人都是免疫力抵抗力相对偏弱的。

大多数人以为他们是下来调查的记者,倒很愿意跟他们交流。

程白也暂时不透露自己的来意。

的确与新闻报道中所说的一样,兴元村的村民近些年来患病的概率变得很高,稍有不注意就要进医院,搞得很多人都迷信了起来,当然也有一部分常看新闻的对附近那两座化工厂意见很大。

但他们在走访到其中一户刚患过痢疾才治好不久的人家时,那个五十多岁的庄稼汉态度却很奇怪,对他们极为排斥,且一再地问他们到底是不是记者。

程白起了疑心。

这位大爷的妻子换了痢疾,才刚刚治好,却好像并不愿意提起周围化工厂的事情,而当她尝试着把话题转到上游的诚康医院的时候,对方更是变了脸色。

“看来有人打过招呼了,动手比我们快。”程白判断了一下,笑了一声,眼神却有些发冷,“我们很快就能在这里跟‘老熟人’碰面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刚从这户人家走出去不远。

一抬起头来,看见前面的水泥路上站了一名高高瘦瘦的青年,剔了个寸头,正盯着她看,竟然开口就问:“你是律师吗?”

6)姚远

青年叫姚远,也是这个村子里的人,曾在那家医院做过护工。

他毕竟算年轻人。

这年头网络早就普及了,他正好在网上看到过跟程白相关的新闻,所以才能直接判断出她的身份。

程白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一个很关键的人。

果然,与姚远交谈之后,她得知了对方的经历:前年她母亲因为痢疾身体虚弱却坚持在天地间劳作,回来时一个不小心从桥上摔下了水渠,脑袋磕在地上,在医院没抢救过来,去世了。

痢疾是常见的夏季传染病。

很多时候饮食不洁就会导致痢疾。

所以那时姚远还没有多想,直到忽然有一天,他从医院值完夜班回来休假,忽然听见路上有人说最近村里的病的人很多。

他终于开始怀疑这一切和医院有关。

程白是个律师,来到兴元村,当然是为了案子。

她跟诚康医院现在的掌舵人有仇,想要接着这一次的事件,聚集起受害的村民,向诚康医院提起群体性诉讼。

姚远表示愿意帮忙。

游说很快就展开了。

程白借由自己大学时和执业后的人脉,请来了同济大学相关研究院的专家教授来为自己作背书,给村民们解释他们患病的原因,再三重审诚康医院设在上游会存在的问题。

很快,便有16位村民表示愿意参与诉讼。

只是第二天,村口就停了一串豪车。

那时程白正坐在一户人家屋前的坪坝上吃着姚远下的一碗挂面,刚喝了口汤,就看见方不让带着他儿子从车上走了下来。

西装革履,人模狗样。

7)当事人拉锯战

不消说,方不让是代表成康医院来的。

程白没注意到这官司还好,一注意到,必然因为她父亲以前那个官司在这件事上死磕,根本不存在缓和商量的余地。

但这不代表就能成功提起诉讼。

虽然国内私立医院的名声已经很坏,可毕竟还有好些医院起着与公立医院差不多的名头招摇撞骗,没有哪家私立医院背后的资本愿意自己在舆论上的名声太差。

一旦程白真的打成了官司,对诚康来说会是毁灭性打击。

如果再招来相关监管部门介入,那就完蛋了。

所以这一次钱晋是掏了老婆本出来也要请方不让来帮自己把这一次的事情摆平。

先前程白遇到过的那很不愿意跟他们沟通的大爷,就是他们花了钱摆平后给他们通风报信的。

方不让见了程白后第一句话就是:“如果早知道你那天要来,我该提前收拾一下我的桌面,然后交代好宋京,以后见了程律先往会客室请,而不要直接带到我办公室。”

程白笑得讽刺:“晚了。”

双方随后就在兴元村展开了一场“当事人争夺战”。

程白要保证自己有足够的当事人参与诉讼,原告人数最高达到10人以上,可以被定性为“群体诉讼”,这样的官司社会关注度更高,一般来讲所能获得的赔偿金额也会被单个诉讼更高;

方不让则要保证尽量少的人参与诉讼,最好能通过各种手段使程白已经联系到的当事人放弃实体权利,在诉讼开始之前就做到“息诉”,以避免他当事人公司利益受损。

程白有姚远,有正义;

方不让有手段,有金钱。

往往程白才跟上一位当事人谈好,方不让就会跟上来谈,如果他们不提起诉讼的话将从诚康医院这里得到多少的赔偿,并且愿意跟他们签订保证协议,解决掉康城医院污水处理的问题,绝不让类似的事情再发生。

在这种时候,方不让是最没有架子的。

他本来就是那张开得82年拉菲也吃得几十块大排档的人,跟乡亲们坐在门口台阶上说话的时候,也是一副十分有亲和力的模样。

更不用说他这回还专门带了他儿子。

简直是作弊。

小方还比起原来活泼了一些,方不让跟村民们说话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玩,往往会引起村民的注意,然后就谈起孩子的问题来,不知不觉气氛就很好。

对此,程白只有四个字评价:无耻之尤!

方不让在让村民意识到,他们并不是十恶不赦的资本家的律师团队,他们也是个普通人,拥有对其他人苦难的共情能力,并且真诚地承诺愿意解决这一次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给钱大方。

这样的地方,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上过法庭,印象里觉得那是个很吓人的地方,在中国的人情社会里也习惯了能在“人情”层面解决的就不进法院。

从司法资源的角度讲,这当然是一种节约,毕竟法院开庭都根本排不过来。

可从另一种角度讲,未尝不是观念的桎梏。

重要的是程白知道诚康医院是一个连锁医院品牌,兴元村上游的这家曾经主做肝病的医院,只算其中一家小型医院,还有更多的医院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而它的掌舵人钱晋只怕摆平这件事后不会去升级他的污水处理系统。

很多人都动摇了。

程白做工作做到后面都有点绝望。

人性便是如此,不能强求。

但也有峰回路转的时候:最开始就站到了程白这边的姚远,竟然挨家挨户地敲了门,去说服每一个想要选择私了的村民。

到第十个人,他甚至直接跪了下来。

连程白都为之动容。

他说:“我妈是去年死的,我在医院工作,比你们谁都清楚这里面是怎么回事。我妈是被这家医院间接害死的,她不能白死。求求你们,我想要个公道。”

人心都是肉长的。

程白虽然不喜欢情感绑架,但也不否认这样的举动最见效。

先前已经准备和方不让签协议的村民们,终于还是在沉默中开完了他们单独的商议会,决定把这一起案件交给程白来代理,向法院提起诉讼。

在村支书家里签订下代理协议的那天晚上,程白送姚远回家。

姚远请她进去喝水。

程白看见他墙上一幅去年的日历上用圆珠笔写着一串手机号码:“这好像是我的号码?”

姚远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回答她说:“去年我妈刚出事的时候我就想过要请律师,只是工作也忙,手里也没有足够的钱,直到前几天看到您来到村里。”

8)共同诉讼

拉锯战她赢了。

方不让离开的那天,颇有些复杂地看着她,道:“没想到,真要法庭见了。”

程白笑而不言。

他们很快先后离开了兴元村。

回到律所后,大致准备了一下起诉书,程白就将这桩诉讼提交给了法院。

但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

国内的群体诉讼领域一直比较含混,明明有时候一批案件都是同一案件标的,可法官不愿意合并审理,而愿意分开。

因为这样的话,计算到法庭审理案件的数量就会增加。

按群体诉讼或者共同诉讼,只能算1件;但如果拆分开来,可能就是10件。

这样一来,法院和律师的收费都能提高,但当事人的诉讼成本却会增加。

受理此案的法官想将她提起的诉讼拆分。

程白如果是个利欲熏心的律师,便可以以法官这边的意见作为理由,去跟自己的当事人说,然后按单个案件来算律师费。

可她不是。

这一次的案件牵涉到她已经去世的父亲,牵涉到曾经与父亲有关的公司,甚至牵涉到背后的罪魁祸首钱晋,牵涉到她曾经输过的对手方不让。

程白不接受分拆。

法官对此大为火光,变得很难沟通。

国内律师执业的现状自然不是律政剧里那么光鲜亮丽,大部分的律师在法官面前都得要装孙子,而一些法官对律师更是颐指气使。

她这一回就遇到不怎么样的法官。

整整一周多,扣着法院的电话打个不停,好说歹说才对着《民事诉讼法》上与“代表人诉讼”有关的法条把这件事掰扯清楚,法官说不过她,这才答应“合一立案,合并审理”。

接下来便是证据收集。

早在记者到达兴元村的时候,医院的污水处理就恢复了正常,且拒绝配合取证工作。

最后还是法官出面才摆平取证的事。

程白这边也收集了部分当事人的病历资料,都有经过医生签字。除了痢疾这种不大严重的常见外,程白重视的是几位染上了肝炎的当事人,其中就有姚远。

并且她查证到诚康医院有收治过数十名甲型肝炎患者。

这一点也在同济大学介入的相关专家对污染水样的检验中得到了证实。

万事俱备,只等开庭。

但程白万万没想到,在开庭的前一天,褚贤文看见了她证据文件夹里的病历资料,指着姚远那份的签字和日期说:“这个医生我认识,去年10月8号来过我们医院,因为是国庆节后第一例倒霉蛋,还是认识的人,所以记得很清楚。他是跟人打球的时候撞到了左手手腕,腕骨骨折,打了石膏,养了一阵才长回去。10月10号,他怎么能签字?”

9)电车难题的阴影

程白曾相信过苏逸定,如今又相信了姚远。

在那一瞬间,她第一个想起来的词是——

荒谬。

好端端的,一份普通的病历罢了,姚远为什么要作假?

这只能证明他有想要掩盖的东西。

程白接下来就想起了他曾在诚康医院工作,想起了他母亲因为感染痢疾去世,想起他写在去年日历上的手机号码,想起他第一次看见她时的反应,也想起他在村民面前下跪时说的那一句话……

程白把那份病例摔在了姚远的面前,质问他:“告诉我,为什么要伪造病历签字?”

姚远看着她不说话。

程白便道:“你的肝炎并不是因为医院污水污染土壤和灌溉水源导致的,对吗?”

姚远还是不说话。

程白只觉得这一时的愤怒几乎要焚毁她的理智:“肝炎本来就是有传染性的病,如果你的肝炎确诊时间在病历时间之前,那其他村民感染肝炎完全存在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你传染的!”

如果她是方不让,如果他察觉了证据中的这一点漏洞,就会抓住这个点强力击破,直打到她溃不成军!

程白的目光无比冰冷:“而且我不敢想,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又或者说,为了给你的母亲找回这个‘公道’,你到底还做了多少事。”

有一种猜测是极为可怕的。

程白没有说出口。

但姚远替她说了:“程律其实是怀疑,为了达成这个诉讼,我其实做了更多。比如我曾在医院工作,能接触到医院很多病原性微生物的医疗污水和废弃物;比如我还在村里长大,熟悉村里很多村民,能够在不知不觉间让他们染上疾病。是吗?”

这一次轮到程白看着他不说话。

姚远却骤地扯开唇角一笑:“那程律呢,程律为了给你父亲讨回所谓的‘公道’,又做了多少事?”

程白差点一巴掌给他扇过去。

姚远却显得异常平静:“程律您到底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村落,为什么一定要代理这次的官司,为什么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诚康医院的和解,又为什么一定要促成这一次的诉讼?您跟我,有什么区别呢?”

不否认,那一瞬间,程白竟然有一种被人戳穿了的感觉。

这令她感觉到了一种羞耻与恼怒。

因为这种指控本身就是对她职业素养与道德的侮辱,可她偏偏第一次无法理直气壮地反驳。

局面已成僵局。

离开之前,她最后问了姚远一句:“告诉我,你没做,对吗?”

姚远望着她的背影说:“我没做。”

程白回到了自己家,进到屋里,却将那一扇门关了起来。

边斜察觉出不对,敲门哄她出来。

她在里面不应声。

天色渐渐暗下来,诉讼明天就要开始。

边斜在门外站了很久,在夜幕完全降临下来笼罩了整座老房子的时候,他听见那扇门后面传来了压抑着的哭声。

他猜到发生了什么。

只是有的路途一定是只有自己才能经历的,再亲密的人都无法参与其中。

听说,程白在大学时候回答过电车难题。

普通人的答案是,在撞5个原轨道上的人还是撞1个其他轨道上的人的选项中,都选择转轨撞1个人;而在要不要把桥上的胖子推下去阻止列车撞到前面轨道上的5个人的时候,大多数人的选择都是不作为。

可程白对后者的答案是,她会把那个胖子推下去。

其实都是牺牲1个人拯救5个人。

用极致的理性看来,这两个选择其实没有质的区别,可是不是自己亲手做,还是通过工具去做,却有很大的心理感受上的差别。

而程白选择摒弃这种心理感受。

但世界上哪里来那么多绝对理性的人呢?

每个人都是普通人。

计划得再好,真等事情到了面前,又很容易不被感性牵着走。

程白的内心就是一场战争,她的理性与她的感性处于永恒的争斗中,很难有放下干戈的时候。

曾经,边斜在第一次听到程白的答案后,感觉到了毛骨悚然。

他甚至觉得当个胖子很危险。

可程白听说他的想法后,只平淡地问了他一句惊心动魄的话:“如果你不认同牺牲1个人救5个人是正义的,也不认为1个人的自然权利比5个人的自然权利低贱,那么你怎么看‘少数服从多数’?”

这一次针对诚康医院的共同诉讼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出现证据上的问题,是程白以前不会犯下的错误。

这一次她太相信自己的当事人了。

或者说,她太想相信了。

从各方面调查取证来看,诚康医院污水处理不严格的问题的确存在,并且的确对兴元村村民的健康造成了不良的影响。

可偏偏当事人这一环出了问题。

程白是一名有好胜心的律师:如果选择隐瞒证据,诚康医院将付出惨重的代价,她将能获得实质的正义;如果选择排除证据,她固然选择了程序正义,可最终的判决结果对诚康医院来说将会不痛不痒。

而诚康医院的老板钱晋是害了她父亲的人。

边斜听着她在屋里的哭声,也在门外坐了下来,背靠着门扇,手指轻轻叩了三下,隔着门扇,在黑暗里,低低对她说:“我们家程律,是一位好律师,很好很好的那种……”

10)原则

从法庭走出来的时候,外面在下雨。

一场洗刷整片天地的雷雨。

有蓝色的闪电像是一道遒劲的树根从城市遥远的边缘显现出形状,高楼大厦都在阴霾的层云里隐没了轮廓。

方不让再一次和程白立在了法院门口的廊柱下。

外面大雨瓢泼。

汇成注的水顺着台阶冲刷而下。

远处那些记者的面容都在雨幕里模糊。

方不让道:“我没想到你在法庭上根本对那几份病历证据只字不提,这相当于直接把获得巨额赔偿的机会放弃了一半。看不出,你程白居然还有放下胜负心的时候。”

程白却道:“我有我的职业道德。”

方不让道:“程序正义?”

程白竟讽刺地笑了一声:“在这一场案件里我有私心,也并不想追求什么程序正义。我放弃这一份证据的理由,仅仅是出于对你这位对手的尊重。我凭什么认为我的劲敌不会发现这份证据的错漏?届时不过是授人以柄,在法庭上变得更被动罢了。”

方不让道:“但你也没有对法庭提出排除这项证据。”

程白道:“我是一名律师。你我都知道,这是一份有着天然立场的职业。从我们签下代理协议开始,我们的立场就已经被确定。我们只能站在当事人一边,维护他,帮他争取自己的权利。如果要阻止他获得不属于自己的利益、维护他本不享有的权利,那是检方和对方律师,以及法院的事。”

这就是原则。

即便它很少为普通人所理解。

但法庭的设置本身就是这样一场三方角力的平衡,律师没有资格选择自己的立场,即便有时候她所站的立场让她内心备受煎熬。

这一场诉讼最终以兴元村一方当事人接受诚康医院的高额赔偿结束。

程白的需求,并不是当事人的需求。

她想要提起诉讼多少有私心。

可当事人的诉求不过是获得赔偿,让诚康医院终止他们的侵害行为。

一名合格的律师,将站在当事人的立场上,以他们的诉求为自己工作的目的。

但在这一场诉讼结束后,程白将自己手上的证据材料汇总整理,提交给了检察院。检察院经过核实查证,直接对诚康医院提起了环境公益诉讼的公诉,由法庭择期开庭审理。

11)扫墓

程白带边斜去看望了程渝东。

这一天艳阳高照,没有下雨。

边斜看着黑色墓碑上的那张照片,放下手里的花束,转头含笑看着程白:“我以为诉讼到和解那一步就已经结束了,没想到你一点也不肯罢休,偏要跟那家医院死磕到底,现在铺天盖地都是对这家医院的报道。我看了几篇,很多都是魏记者写的呢。”

魏了了都跟周异在一起了。

前阵子被他们撞见的时候还好一阵尴尬。

后来程白问他们俩怎么回事。

魏了了一脸苦逼地说:“可能是睡出来的吧。一开始是阴差阳错睡了一次觉得不错,他好像很生气。我见到他也有点管不住自己,长得这么帅,技术这么好,还是我好的学弟那一口,你知道我又不是圣母玛利亚,忍得住个屁。我一时脑抽就跟他说,要不当一段时间的炮友?反正我想睡多了就腻了,人不就这个本性吗?老娘是玩得起,一点也不在乎的。但我没想到,他居然玩不起!一回生二回熟,居然睡老娘睡上瘾了,还不准老娘睡别人!有一回不小心被我妈撞见了,接下来的事情还用我说吗?周异就是他妈的神经病,我给他介绍别的漂亮妹子诶,嫩妹!他都不要!”

程白想到这里便不由一扬眉。

边斜陪她往回走:“以前没看出来,还以为程律追求理性,应该不至于是个这么记仇的人。”

程白哼了一声:“毕竟我只是个普通人么。”

边斜忍不住笑起来。

难得看他家程律这么坦诚地承认自己是个普通人呢。

12)见家长

等天气开始凉下来,边斜想带程白回家见个家长:“我之前在微博上晒结婚证,被我家里人知道了。南京夏天是个火炉,让我天气凉快点再把人带回去跟他们见见。咳,我先对天发誓啊,我要追你这件事是我爸妈同意的,所以回去之后绝对不会有什么诸如婆媳矛盾之类的鸡零狗碎。所以想问问程律,但如果你要不想去的话,也没关系,我本来就是放养的,问题不大。”

程白很少听他提起自己的家庭。

大约是因为结婚太快,连他们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平日里相处起来还跟谈恋爱似的,甚少涉及到家庭这个话题。

这还是头一回。

坦白来讲,她越来越觉得,遇到边斜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这个人总是能让你笑。

无论何时何地,相处起来都不会有压力,更不用说边斜已经逼迫她面对过了自己的内心——这货单独为她写了半本书的事情,在新书发布会那天就暴露了。

只是那一瞬间从心底生出的竟不是一种被欺骗的愤怒,而是你知道这个人把你放在心尖上、愿意为你写了这么半本永远也不会发表的书的感动。

很多朋友,甚至一些外人,在看过她和边斜的相处模式之后,总是难免调侃边斜是个不折不扣的妻奴,对程白是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

程白强势,边斜总被她拎着走。

可只有程白自己心里清楚,在感情这个战场上,她是边斜不折不扣的俘虏。

看着边斜那颇有些小心翼翼瞅着她的眼神,程白考虑了片刻道:“那我们中秋回去?”

时间就这么定在了中秋。

在去南京的高铁上,她也曾问过他们家到底什么情况。

没想到边老狗抱紧他的手机,嘴巴浇了铁水,愣是不说一个字。

程白当时还纳闷,猜测是不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地方,见着边斜这样,反倒不怎么敢多问了。

反正她跟边斜在一起,又不是跟他爹妈在一起。

可等她到了南京,坐上了来接他们的车,看着那车渐渐穿过的街道和最终去往的住宅 区时,眼皮就跳了起来。再等到了他们家边母来开门,而程白一抬眼看见客厅沙发上那位正端着报纸看的男人时,便连眼角都轻微抽搐了起来。

边原已经是快退休的人了。

听见开门声自家那不孝子进门打招呼的声音,他放下报纸转过头看了一眼,目光就落在了程白的身上。

上下一阵打量。

程白浑身鸡皮疙瘩都差点冒出来!

边原却笑呵呵地眯起了眼睛,跟她打了个招呼:“小程律师,好久不见呀。”

程白真的笑不出来。

她硬着头皮也打了声招呼:“好、好久不见……”

天知道在看见这个人的瞬间,程白心里面已经直接把边斜骂了个狗血临头!

难怪这货从来不对外提起自己的父母。

这要提起来那还了得!

严格算起来,程白这个儿媳妇和边原这位公公是有点过节的。

当年程白打过一个行政诉讼,搞下台一个区长。

据说那名区长不久之后就是要调任到边原手底下的,平白这么一桩案子打下来,事情当然立刻就黄了,但也拖累了经济区的一些开发计划。

那一年要不是因为乘方做出的贡献太大,程白差点就过不了律师年检。

谁能想到,几年过去,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遇到。

程白觉得自己可能是烧错了高香。

整个晚上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她都如坐针毡,倒不是怕,就是觉得尴尬,另外整个人脑海里都充斥着一种一会儿就把边斜暴打一顿的冲动。

边原也不问这小俩口结婚的事情。

反正边斜自己就是头小狐狸,用不着他来操心。

他只是越看这儿媳妇越顺眼,私事不问,偏喜欢问她平时打官司的事情,末了眯起眼睛挂出了一脸和蔼的微笑,竟然问程白:“我这儿子不争气,从小阳奉阴违不服管教,是个扶不上墙的。不过没想到他竟然真有这本事把你娶回来,倒是我看低他了。程小姐啊,以后考虑从政吗?”

“咳咳咳!”

程白一口汤差点呛出来。

边斜坐在程白旁边,他爸对面,暗暗咬了牙,皮笑肉不笑地提醒边原:“请叫她‘程女士’。”

“哦,好。”边原看都不看这不孝子一眼,答应得爽快,目光却依旧落在程白身上,笑容不减,“程小姐年轻有为,对法律的了解也很深刻,又跟公检法打过这么多年的交道。从对规则和制度的理解层面来讲,是非常适合从政的。可以从法官开始……”

边斜:“……”

死老头子故意的。

程白却连连摆手:“您说笑了,我学法也不是为了从政,很感谢您抬举,但真的不用了。”

边原也不生气,还是笑眯眯地:“没关系,现在不想,未必以后也不想,慢慢考虑嘛。”

程白不好再反驳什么了。

一顿饭吃下来她算是明白了,敢情边斜这厉害爹对边斜最终跑去写书这件事有点耿耿于怀,父子之间有那么一点微妙,可这种相处模式又能让人琢磨。

边母拉着她说话时也是百般维护,只把往年边斜那些黑历史一件一件往外倒。

这时候程白才知道边斜这货读书时候竟然还是个网瘾少年,当着家长和老师是一套,背着又是一套,玩儿得贼溜。

晚上她睡在边斜的房间,门一关便把人摁在床上拿枕头捶:“长本事了是吧?怕吓不着我是吧?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官二代哈!”

边斜穿着睡袍,被她打得头发都乱了。

眼见她放肆,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翻身就把她压在了大床上,微微喘气:“你又没有问过我,怎么能怪我不说?我爸不还想忽悠你去从政吗?我看你俩聊得挺好的。”

程白上本身被他制住动不了,干脆一蹬脚要踹他。

但边斜感觉得到。

他腿一压就直接挡住了,埋下头去咬她脖颈:“我要不在这种家庭长大,能有手段把你骗到?”

还别说,也的确只有在这种家庭长大,见过那么多,才能顺风顺水有足够的安全感,也才能活得这么通透。

这是程白羡慕不来的。

也是她最终会觉得和这个人在一起还不错的原因。

很难去想象,两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凑在一起,会是一段多么压抑的感情。

她被他唇齿之间的舐舔与啃咬搅得浑身发颤,想躲又躲不开,且又想起这不是在别墅,便想推开他:“在你家里,你能不能做个人?”

要是被听到那得多尴尬。

但没想到边斜听了她这话非但没有半点收敛的意思,还变本加厉起来,剥了她丝质的睡袍,欺身而上,将自己埋了进去,然后见她潮红着面颊却闭上嘴不肯吭声,只瞪着一双眼看她,要怒不怒,一副被他欺负了的模样,着实显得可怜,又会激起他心里一点别的东西。

有些事,食髓知味,不是做多了就腻了,而是越来越停不下来。

边斜难得起了一分坏心,凑在她耳边说:“我这房间,隔音效果不好的。”

程白越发不敢出声。

即便她觉得这货多半是在骗她,可这种风险也的确不敢冒。

一时两只眼睛都瞪红了。

边斜却埋头来亲吻她眼角,笑得促狭:“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会让人更想‘欺负’你。”

……

有时候,程白也不得不承认,除了在感情这件事上她是边斜的俘虏之外,在某件其他的事情上,她也是边斜的臣民。

但没有关系。

程白睁着眼睛想了想:反正外人也不知道,人活脸树活皮,有面子就够了嘛,要什么里子?躺就完事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所有番外一口气都写得差不多了。

最后主要写的这个案子是原本准备写的,但当时没想到边狗在这里面能有什么作用,所以干脆删了,而且主要戏份在方不让的身上。如果按照原本的文章结构,这个案子结束之后,程白才会解开所有的心结,重新去接法律援助,然后发现已经被人捷足先登,这个人就是方让。

方不让和程白之间那一声“谢谢”,其实也会发生在这个共同诉讼结束后。

但偏偏上一卷是讲婚姻,爱情,所以放在那一卷解决心结反而要合适一点。

这一个案子主要还是原则问题。

任何行业文都不可能写成百分之百还原业内生态,大部分还原到30%保证常识不错就很可以了。美国的律政剧经常展现陪审团制度,但事实上陪审团制度现在根本约等于摆设,什么案子都搞陪审团司法成本太高根本不现实。所以这本书也不过只是个理想状态下的学院流,你要跟程白一样跟法官交流可能法官直接叫你滚了……

法官觉得自己是体制的儿子,你可能就是个孙子(。)

国内的律师普遍没理想。

但按接触来看的话,分人,虽然一味追捧红圈所不对,但有时候看他们在群里聊天,红圈所有几位很不错的合伙人职业态度是真的不一样,而剩下的有时候瞎传谣言,跪舔群主(。)之类的,就让人觉得……其实这个行业和别的行业相比,没有特别的高光可言。

红圈所刚进去的小朋友有时候会比较有傲气,觉得自己凭本事。

但大佬们看他们大多soso。

我不是从业者,我只是一个旁观者,而且有时候参加多了他们的沙龙培训之类的,其实不觉得比我写书快乐(。),大部分的案例都是常规案例没有戏剧意义。

有看到读者说看了这文想学法。

我只能说,如果得到这样的评价,是我作为作者的成功。

但非常希望你们冷静考虑,选择专业和职业最好是自己热爱的,只有从事自己热爱的行业你才会同时得到金钱和快乐。

至于魏了了和周异,也就那么回事儿。

番外咱干脆到此画个句号,回头如果有灵感我再放微博上。

感谢大家陪伴到这里,期待茫茫晋江下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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