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宗皇帝眼角处留下几滴浊泪,他从棺材中抱出儿子那烧焦的尸首,步履蹒跚的放在草地上。
那漆黑的尸体与碧绿的草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崇宗皇帝郑重其事的向着儿子行了一个按胸礼。
在场众人纷纷跪倒在地,磕头便拜。
半晌,崇宗皇帝起身,眼中满是仇恨之色。
缓缓开口道:“召集朝臣,于正殿议事。”
老太监应诺一声,退下通知群臣去了。
半个时辰后,崇宗皇帝高坐龙椅之上,下方群臣站定。
他们很是疑惑,今天不是上过早朝吗!这怎么还要来一次议事?
还有,大殿中央停放的那口棺材又是怎么回事?
众臣正疑惑呢!就听崇宗皇帝缓缓开口道:“列位爱卿,朕意已决,我西夏即日向大宋宣战,不死不休!”
“什么?”
满朝文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纷纷议论了起来。
“列位爱卿,你们没有听错,朕就是这么决定的,朕要召集全国之兵,同大宋开战。”
宰相斡尔伦当先出班道:“敢问殿下,这是为何?先前不是已经派出求和赔款的队伍了吗!”
“为何?”
崇宗皇帝冷笑一声,恨声道:“那朕就告诉你们为何!在你们面前停放着的这口棺材内,装殓的正是朕的三儿子,李仁友!”
群臣听后皆是无比的震惊,因为他们也知道李仁友的大名。
西夏三皇子,战神,文武全才,所有能想到的夸赞之词都能与他沾得上边。
满朝文武无法相信,这样一个文武全才之士,居然也会身死。
“陛下,这,不是真的吧?”
一个老臣出来质疑道。
崇宗皇帝闻言,本来就黑的面色变得更黑了。
“你觉得朕像是在开玩笑吗?”
此话一出,先前开口说话的老臣不吱声了。
斡尔伦则是冷静地问道:“陛下,是宋军干的吗。”
崇宗皇帝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说道:“是谁干的已经不重要了,如果没有大宋入侵我西夏,仁友也就不会死。”
看他这一脸仇恨的模样,斡尔伦就知道,此事不会善罢甘休了。
果然,崇宗皇帝沉声下令道:“传朕旨意,即刻召集兴庆府周边部落的二十万大军,再从朕的禁军中调兵十万,附近州县调派二十万,一共五十万大军,即刻集结讨宋。”
斡尔伦听后眉头一皱,五十万大军,这已经是西夏最后的兵力了,面对大宋,成则万幸,败则就是要灭国。
况且不是已经同大宋求和了么!连赔款车队都派出去了。
要是早知道现在要开战,那就不把赔款车队给派出去了,害的西夏白白亏损了一千万两白银。
想着,斡尔伦出言奏道:“陛下请节哀,派兵不是不可以,但得徐徐图之,我们西夏照大宋相比,还是弱了很多,所以陛下可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崇宗皇帝听完直接就是骂道:“放屁,你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告诉你,我西夏勇士也不是好惹的,只要我们上下团结一心,相信一定会将大宋赶出西夏,为吾儿仁友报仇。”
“陛下,我西夏大军与大宋实力相差悬殊,臣只恐盲目进军,会适得其反啊!”
崇宗皇帝现在已经被仇恨充斥了头脑,不论斡尔伦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他就这三个儿子,其中最喜欢的便是那小儿子李仁友。
现在小儿子死了,崇宗皇帝已经失去了希望,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着为儿子报仇。
对于斡尔伦的话,他是充耳不闻。
文官们都支持斡尔伦的建议,不应该对大宋用兵,等到他们收到赔款退去就好。
但一些好战的武将们,都纷纷响应崇宗皇帝。
武将们之前就不同意求和,但那时的崇宗皇帝却只想着求和。
现在则不同了,儿子死了,崇宗皇帝也爆发了,这也正遂了武将们的愿。
他们早就等不及建功立业了,什么大宋不可被战胜,都是狗屁,他们就不信大宋有那么厉害。
大将库鲁图出班奏道:“启禀陛下,末将愿意领兵出征,将大宋蛮子赶出我西夏,为三皇子殿下报仇。”
“陛下,末将也愿意去!”
“还有末将!”
朝中武将纷纷响应,全都高声欢呼,向崇宗皇帝请命出征。
看到武将们如此有信心,崇宗皇帝大喜,他激动地说道:“好好好,朕有你们这些能征善战,一往无前的勇士,何愁大宋不破!”
刚要下令分配将领,就听斡尔伦又反对道:“陛下,不可啊!不能如此,我们打不过大宋的。”
崇宗皇帝还没说话,库鲁图那壮熊一般的身躯已经站到了斡尔伦面前。
这库鲁图生的人高马大,虎背熊腰,一脸凶相,站在那里,犹如一堵墙。
“你……你想干嘛?”
面对库鲁图那壮硕的身躯,斡尔伦有些害怕。
“干嘛?我库鲁图平生最瞧不起你们这些文官,因为你们只会耍嘴上功夫,守卫西夏还得靠我们武将,你们文官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他朝着斡尔伦狂喷口水,斡尔伦有些受不了他的口水攻击,便走向一旁,想离他远一点。
可库鲁图却不依不饶,走到斡尔伦面前接着骂。
斡尔伦本是不想同他一般见识,如今见他没完没了,便也来了火气。
“匹夫住嘴,你这只会喊打喊杀的匹夫,有何脸面来教训我等?赶紧那凉快哪待着去吧!”
库鲁图一介武将,词汇量匮乏,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
一气之下,抡开蒲扇般的大手,一巴掌便扇了过去。
他身为武将,那力气可不是一般的大,但斡尔伦却是垂垂老矣的老头,哪能经得起他这一巴掌。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斡尔伦的侧脸被扇了个正着,转了几个圈,倒地晕了过去。
斡尔伦可是文官之首,如今挨了库鲁图一巴掌,被打晕了过去。
文臣们随即不干了,全都涌了过来,怒斥库鲁图的罪名。
库鲁图丝毫不怕,扯开大嘴就开始同他们对骂。
武将们也围了上来,站到库鲁图这面,与文臣展开了对骂。
一时间,朝堂之上犹如闹市一般,文臣武将互相对骂,乱糟糟一片。
崇宗皇帝被吵的烦不胜烦,气的拍案而起怒吼道:“都给朕闭嘴!”
一声怒吼,文臣武将立刻便停了下来。
崇宗皇帝气的不轻,这还没同大宋开战呢!内部的文臣武将就出现了隔阂,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吵什么吵?你们还嫌不够乱吗?”
崇宗皇帝气的将龙案上的奏书全部扔了下来,大骂道:“再吵啊!”
长吁一口气,他正色道:“朕意已决,要对大宋出兵,谁也不许再劝,谁要是再劝,朕定斩不饶。”
此话一出,武将们全都欢呼雀跃,反观文臣一个个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紧接着,崇宗皇帝又道:“库鲁图,朕命你为兵马大元帅,率领国内五十万大军击溃宋军,副将,粮草,兵器全部交由你自己调派。告诉朕,你可有信心击退宋军?”
库鲁图听后大喜,他这是第一次领兵马大元帅之职,也是第一次统领五十万大军。
他兴奋地跪倒在地拜谢道:“多谢陛下,臣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臣在此起誓,不将宋军赶出西夏,臣就自刎而死,以报陛下的大恩大德。”
“好!不愧是我西夏的好儿郎。”
见他有如此信心,崇宗皇帝大喜过望,挥手喝道:“来啊!将朕的兵器甲胄赐予库鲁图将军。”
库鲁图更加激动了,连连磕头拜谢。
过了片刻,老太监取来崇宗皇帝的兵器甲胄,交给了库鲁图。
库鲁图面色激动,双手颤抖着接过,然后跪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崇宗皇帝微笑道:“库鲁图将军,穿着朕的铠甲,你一定要奋勇杀敌,为朕出口恶气,为朕的皇子报仇,将大宋赶出我大西夏。”
“是,臣定当竭尽全力!”
随即,库鲁图便从朝中武将之中挑选出了十几个将军,作为副将,先锋。
十几个将军包括库鲁图在内,向着崇宗皇帝行了一礼,接过他手中的调兵令牌,转身便出了大殿,调兵去了。
他们走后,大殿之上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看着大殿中央那口棺材,崇宗皇帝悲从心中来,忍不住掉下几滴浊泪。
这时,一直不说说的亲兵队长忽然开口道:“陛下,臣在进城之前,发现了一支车队,臣给拦了下来。那领头的说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前去西平府给大宋送赔款的。
臣本想拦截,但考虑到是陛下的旨意,便没有拦截,而是放他们走了,但臣总觉得那领头之人有些可疑。”
经他这么一提醒,崇宗皇帝才想起来,自己今日曾派了李景兴去送赔款的银子。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这马上都要开战了,那还送个屁啊!
于是,便有些懊恼的大叫道:“这次是朕失算了,传令,派禁军将士去把李景兴给朕追回来。”
亲兵队长苦笑着摇摇头:“来不及了,陛下,臣也曾派人去追赶过,可惜却没有追上,那支车队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崇宗皇帝心疼不已,早知道这样,就不派李景兴出使大宋了。
现在可倒好,儿子不但死了,西夏还损失了一千万两的白银。
不过,他并不死心,当即派出一队禁军望西平府的方向追赶李景兴而去。
亲兵队长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开口说道:“陛下,有一点令臣很是奇怪,那护送赔款的使臣拖家带口,臣分明看见了马车上的女人与小孩,想必是他的家眷吧!”
崇宗皇帝听后也有些疑惑,这李景兴好好地带上家眷干嘛?
很是可疑,崇宗皇帝便叫来了当时守在城门处的士兵询问了一番,结果所言和那亲兵队长差不多,李景兴带着家眷出了城。
“这是为何?”
崇宗皇帝想不明白,出使宋营也用得上带家眷?
就在他陷入沉思时,晕过去的斡尔伦醒了过来。
他捂着高高肿起的侧脸颤颤巍巍地说道:“陛下,李景兴叛变了。”
“什么?”
崇宗皇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他叛变了?李景兴一心为了西夏,朕不相信他会叛变。”
斡尔伦摇摇头,苦笑道:“陛下啊!臣一开始就觉得他有些不对,在朝堂之上畏畏缩缩,当您提出要换人出使大宋时,李景兴就做出了慌乱的举动,陛下您仔细想想就能想明白。”
崇宗皇帝听后,便细想了起来。
越想越觉得斡尔伦说的有道理,当时李景兴的表现是有些反常。
不过这又能说明什么?崇宗皇帝想不明白这和背叛有什么关系?
紧接便又问道:“爱卿,这还是不足以说明李景兴有背叛之心啊!”
斡尔伦很是无奈,心道崇宗皇帝咋这么笨。
他只好是耐心的解释道:“陛下,您再仔细想想,哪有出使敌营带家眷的。这不是自己主动身入虎口之中么!既然李景兴敢带家眷,那就说明他有恃无恐,得到了大宋的允许,故此,臣料定,他一定是背叛了西夏,投奔了大宋。”
“嘭!”
崇宗皇帝拍案而起,这下他信了,斡尔伦说的这么明白,他也总算是想明白了。
“该死的李景兴,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朕待他不薄,他为何要背叛朕投奔大宋?”
崇宗皇帝气的胸口一阵剧烈起伏,他倒不是生李景兴反叛之气,而是心疼那一千万两白银。
“陛下,趁着现在李景兴还没走远,赶紧派兵将他追回来。”
斡尔伦出言提醒道。
“爱卿说的不错,朕刚刚已经派禁军士兵去追了。”
崇宗皇帝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觉得李景兴一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陛下,就那么一点人哪里足够?陛下应当再派人前去接应。”
崇宗皇帝听后觉得有理,当即又派了几百禁军士兵前去追赶。
话说这些禁军士兵出了兴庆府,一路直奔西平府的方向而来。
妄图能追赶上李景兴的车队,结果却是让他们失望了。
他们追了约有百余里,却连个人影都没发现。
禁军士兵们很是疑惑,按理说,李景兴的车队之中有数十辆马车,行进速度应该缓慢才对,但方圆几里的地方他们都搜遍了,连个毛都没搜到。
又搜寻了好几圈,禁军士兵们还是没有任何的发现。
索性也就不搜了,回去就向崇宗皇帝禀报说没有追赶上。
调转马头,这帮禁军士兵便又返回了兴庆府。
他们正在来来回回的疲于奔命,而李景兴此时正坐在一处背风的山谷里,围着火堆吃着烤野鸡。
这王八蛋看到天快黑了,唯恐身后有追兵赶上来,便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将马车隐藏在此处,准备在此过一夜,明日继续赶路。
李景兴不知道,正是因为他的谨慎,才使得他逃过了一劫。
火上的野鸡已经被烤至两面金黄,几个妻妾围坐在他身边,等待着野鸡被烤好。
她们也都饿了一天了,现在肚子里是空空如也。
“老爷,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西平府啊?”
一个小妾不满地娇声道,平时娇贵惯了,她可受不了在野外过夜。
李景兴的心态倒是很好,他把野鸡转了一面,笑呵呵地说道:“快了快了,照咱们行进的速度,最迟大后天就能到达西平府。”
几个妻妾叹了口气,她们不知道老爷为何非得要去投奔大宋。
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们也只能跟着。
“哎,烤鸡好咯!”
李景兴将烤好的野鸡拿下,给妻妾们一人分了一点。
他自己则是留下一大块,然后大口大口的撕咬了起来。
等到了大宋,傍上赵桓的大退,那他李景兴就还可以享受荣华富贵的日子。
李景兴早就听说大宋富庶,尤其是国都东京汴梁城,那可是大宋的富庶聚集之地。
他做梦都想去那里看看,以前在西夏做官时,便想着有朝一日能去东京汴梁城看看,现在终于是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只要灭了西夏,那自己也是有功劳的,到时候同大宋的皇帝说说,在东京城内赏自己一套府邸,听说那面的气候也很好,不像西夏,常年风沙。
一想到好日子即将到来,李景兴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几个妻妾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以为他犯了什么病。
李景兴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快点吃,快点吃,吃完赶紧睡觉,明天还要赶路呢!”
吃饱喝足,他们便在马车里过夜,李景兴躺在车内,翻来覆去的胡思乱想着。
每当想到即将要去大宋过好日子,他都会笑出声来。
如今赔款搞到手了,这可是一记大功劳。
将赔款献给赵桓后,他就向赵桓邀功,相信赵桓看在自己如此卖命的份上,一定会重重赏赐自己的。
“不知道圣上会赏赐我什么呢?最好是一座府邸,数不尽的金银珠宝,还有美女。”
带着无尽的幻想,他沉沉的睡了过去。
山谷外,一队禁军士兵刚巧路过这里。
不过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山谷里的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