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姜宁听到一声痛哭,循声望去,街边一群人喧哗沸反,围着好像是一群变戏法的人议论纷纷。
姜宁挤进去,看到一个衣衫破旧但收拾得很整洁的小男孩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旁边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有个灰褐色短打的中年男人,一脸戾气、面色不善地站在一旁,似乎随时就要动手打那个男孩。
“怎么回事?”姜宁问身边的围观者。
“哟,还不是他技艺不精失了手,这时候还怪起他侄子来,让自己侄子演这样危险的戏法,是不是亲叔叔还两说呢!”那人啐了一口,口气极为不屑。
姜宁顺着他的手往人群中央看,只有一个台子,蒙着黑布的台子,上面放着大木箱,也盖着黑布。
“这是大变活人!这个可是李老六最得意的戏法,演了好些年了,今天他失了手,我们才看出来其中奥妙,可这变戏法,图的就是个新鲜,谜底都漏了,以后谁还来看?怪不得李老六要宰了这小娃娃,唉,造孽啊……”
大变活人?姜宁皱着眉头,看那李老六拳打脚踢对孩子施虐,再也看不下去,挺身而出,怒斥道:“住手!再打我就报官了!”她说着就上前把那孩子扶起来,这才发现,这孩子一手的血,仔细一看,李老六手里还拿着一把长刀,遽然想起现代大变活人有用钢锯切割以示惊险刺激的,想不到这古代也有!古代没有那样的条件,要想瞒天过海博得喝彩,自然危险万分,可是怀里的孩子看起来才七八岁,骨瘦如柴,瑟瑟缩缩不敢抬头,想必是平时多受虐待,怕极了。
原来,这世道真的可以草菅人命!可以随便施虐!
姜宁一阵恶心,也脊背发凉。
“报官啊!你去啊!你看衙门大门朝哪开,多管闲事!这个兔崽子是我侄子,我管他天经地义!他砸了我吃饭的活计,看我今天不打死他!”李老六丝毫不怕,甚至拿着手上的刀向姜宁示威。他又恶狠狠地朝那孩子怒吼:“还不快过来,老子打死你!”
孩子向姜宁更缩了缩,哭噎着说:“我不是他侄子,我不是他侄子……不要打死我,不要……”
姜宁更生气了,难不成是被拐卖的?她说:“别怕,既然你不是他侄子,那你怎么跟着他在这卖艺啊?说吧,姐姐替你做主。”
“我……我……我也不知道,那天我跟着邓婆婆和小青出来玩,人……人太多了,后来我就不知怎么地到了他家,他真的不是我叔叔……哇……”他更伤心地痛哭起来。
话都说得这么清楚了,围观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早在心里怀疑过,只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愿意管罢了。姜宁黑沉着脸,再看李老六,恨不得用眼神剐了他,“大家都听到这孩子说的了,李老六,你说,是不是你拐了好人家的孩子?!假若是真,今天这衙门偏要朝我开一回!”
李老六毫不畏惧,硬着头皮说:“他就是我远房亲戚!小七,再瞎说割了你的舌头!”
“当街打骂欺辱妇女儿童,你还是男人吗?!李老六,天子脚下,是有王法的!拐卖儿童罪孽深重者可判流刑!”姜宁嘶吼着,东方湛默然无声地走到她身后,仔细检查着孩子的手,原来他右手的中指、无名指和尾指都被砍断了,此刻还在流血。姜宁暴怒之下没有注意,东方湛却早已拿着干净的帕子给他做简单的包扎。
东方湛动作细微轻巧,看着为人温和,可当他站起来的时候,一股浩然气势喷薄而出,他静静凝视着李老六,却比姜宁的怒吼更有用,李老六不知道为什么怂了,竟然不敢与他对视。
“此等泼皮,不必与他多言,我已叫了人去官府报官,马上就到了,我们还是先送他去医馆包扎一下吧,看来手指是保不住了,只希望他能少受点罪。”他摸了摸孩子的头,丝毫不嫌弃他脏兮兮的头发。
姜宁诧异,还是立刻和东方湛一起将孩子送到医馆,也不管身后李老六被捕快抓去的痛哭求饶,反正有东方在,他一定能严惩这恶人。鉴于姜宁自己都寄人篱下,东方湛主动提出将小七带回去,姜宁想,以东方湛的身份,也许即使是他府中的一名仆役,也比跟着她颠沛流离好,虽然……她也不是毫无能力,但是小七还是跟着他比较好。他还派了一个护卫跟着照顾小七,自己则送姜宁回天香楼安排的住处。
姜宁在这条街的尽头向东方湛告别,自己却不想回去,一直逛到华灯渐暗,街上行人稀疏。她走到一座古桥上,静静地倚着桥上的栏杆,看着河面发呆。
她一直知道这个世界的残酷,一路走来也不是没有看到过类似的事情,可是,她又有什么立场去抨击这个社会呢?她只是一缕孤魂,只因为从小生长在和平的社会,接受文明教育,才受不了封建社会的残忍愚昧,可是,这里的人,从小生活的环境就是这样,他们又有什么能力去改变呢?社会是进步的,进步不是一蹴而就的,她该苛责这个世界里的人吗?用她的价值标准去衡量别人的对错,是正确的吗?今天这件事,东方湛处理得比她好,不去辩驳,不做无用功,因为那些人的价值标准已经固化了,根本讲不通理,最好的方法,就是利用现有的王法去惩治他们。这让她对东方湛的钦佩又上一层,想起小七的血手在他身上的白袍上留下了印迹,他却丝毫不在意,提前叫人去报官,先关注孩子的伤,他做得很好,他那样性格温和宽容,那样待人平等真诚,连现代社会都很少见。
姜宁站在古桥上,看着灯火阑珊,渐渐生出些落寞,这大约就是诗书中常讲的“乐极生悲”吧。她拿出袖中的短笛,即兴吹了起来。她吹的是《稻香》,调子虽然轻快悠扬,却表达的是想家的心情,合情合景,正是她此刻的心境。
身处异世,不论她如何努力驱赶落寞,回想起前世种种,还是有想哭的冲动。就像旅人,路上的风景即使胜似仙境,也不及家中自己熟知的锅碗瓢盆。
就像独身一人,处在潮水中央,孤独无措。
曲过一半,突然有箫声相和,开始稍有生涩,很快就融入笛声,相生相伴。
姜宁吹完最后一个音符,转头看去,灯火阑珊处,墨衣公子手持长箫,锦衣华服,端立于人声鼎沸的闹市之间。八角琉璃宫灯闪着迷离的光,映照在他的银色面具上,熠熠生辉。他的眼神,穿过茫茫人海,仿佛要直抵姜宁的心门。
姜宁看着他穿过人群,那些人却像避开他一样,自动让开了一条路,于是他从繁华中来,衣带当风,来到她的身边。
“你的笛声很好听。”他的声音略带沙哑,带着和姜宁相似的寂然。
“我想家了。”姜宁低低地说,“你也是吗?”
“对啊,我也想家了。”风吹过他的鬓发,束发锦带被扬起,“你家在哪儿?为什么不回去?”
“我回不去了啊!我的家,好远好远……”的确是远,隔了漫漫时空,杳杳星河。穿越已是奇迹,再创奇迹何其困难。
“那你呢?”
“我……我暂时也回不去了。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回去的。”
“那就祝你早日回家!不如我们交个朋友吧!”姜宁取下面具,“我叫姜宁,绰号‘西游先生’,是天香楼的说书人。”姜宁伸出手。
墨衣公子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丝讶然,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他摘下面具,正是前些天把姜宁丢下水的黑衣男子。
呃……仇家何处不相逢。
姜宁很是无语啊!她的手伸在半空,收回去不是,不收回去也不是,搞得她更尴尬了。
关键是墨衣男还很好奇地问:“你伸手干嘛?”
“我……我……我想打死你啊!”姜宁当然只是腹诽,没敢说出来。
“这是一种礼节,握手礼,表示友好的。”
墨衣男子恍然大悟,也伸出手握了一下姜宁的手,半晌没放开。
姜宁翻了翻白眼,抽出手道:“握完就放开啊!”墨衣男子自言自语道:“这是哪门子的礼节啊?”姜宁一想也是,他又不知道。
“不纠结这个了。你叫什么?”
“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因为我告诉你了啊!”
“我又没想知道。”
姜宁气结,哽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也是啊,她个笨蛋,怎么这么轻易就相信陌生人呢?还以为古人很纯朴来着。
姜宁转身就走。
“不想知道了吗?”
“不想……”她拉长了腔调,转过头对他做了一个鬼脸,轻巧地融入人群,消失不见。
墨衣男子看她走远,忍不住大笑一声,却不再看她一眼,也转身隐入黑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