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暑似乎是依旧没有听见,甚至似乎连白尹的推动都感受不到。
也许这些年真是吃药吃的多了,以至于感知能力都差了很多。
白尹的手停留在半空,脸上的表情甚为尴尬,其实不醒来未尝不是件好事,这样起码可以找个不见面的理由。
想到这里,白尹立刻将手中的那一小罐茶叶掖在了白尹的被子里,手里的斗篷也轻轻展开,盖在了他的身上。
完成了这一切的白尹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动作,眼睛继续在白小暑身上逗留了一下,这才将身子转了过去,抬脚就要原路返回。
然而白尹刚抬起自己的脚来,他身后却是突然传来了阵咿咿呀呀地椅子活动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一个慵懒而惆怅地声音:
“啊呀,一觉竟然睡到了这个时候……啧啧,哎不对啊,这是个什么时候啊……”
白小暑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是一双瞎了的眼睛,却有意无意地向着身边白尹站着的地方转了过去。
白尹脚下一停,但是脸上的肌肉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现在他真的很怀疑当时白小暑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白小暑听没有人回答自己,于是无比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冲着白尹的背影继续自言自语道:
“那什么……舟水啊……你什么时候起来的?你不是那啥的伤着腿下不了床了么?啥时候好的啊?”
白尹沉默,知道白小暑是在逼他承认自己的身份,白尹顿时间只感觉一口老血憋在了心头,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了。
许是沉默了很久,白尹仔细酝酿着自己的感情,终是下定决心蠕动起了自己的嘴唇,但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成了:“我给你来送点东西,在你怀里,小心别掉了,我先走了。”
但是白尹这次还不等再次跨出脚去,那边白小暑却啧啧了两声,不知道是为了白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而赞叹,还是为茶叶而赞叹。
他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小罐子,仔细摸索了两下:“这次又是金骏眉?咦,不是?还是闻人夏那不要脸又给……”
然而白小暑还没等说出话来,白尹突然截口道:
“阿司给的。”
白小暑一直摸索着罐子的手突然就停了,就连满是横肉的脸上的笑意也突然凝固了。
可能,的确是很久没有从白尹的嘴里听到这样一个称呼了,如今骤然一听到这个名字,白小暑感觉全身的汗毛都耸立了起来:
“他……他……”
白尹眼眸微微颤动,目光流动着:“回来了,我会带他走的,很快,我不会再回来。”
他这话像是在对白小暑说,但是又像是对自己说的一样。
白小暑肥胖浮肿的脑袋不受控制地向着白尹的方向歪过去,似乎不太能在短时间里接受这么多的事实:
“不是……等等,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现在还好么?你在宫里的事情,舟水也不曾对我提起,我也说不上来……怎么这么大的事情……”
白尹低头看看脚下的积雪,白地刺目,这让他的眼睛有点生疼:“一个月了,你也不需要知道。更不要告诉舟水这件事情,我也会想办法把你带走,到时候天大地大,我会想尽办法救你的,我们可以去西凉,我记得你说过,我母亲的家传的医术,还是很厉害的……我……”
白小暑轻嗤,打断了白尹的碎碎念,但是他又没有多说什么,仿佛一切都不言而喻。这么多年了,他可能也厌倦了他这具身子了,对于治愈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已经不抱希望了。
白小暑浮肿地手指摸索着捧在手中的小罐子:“你想好了就好,既然他回来了,你决定就好了,我终是不应该跟他们一起逼你。若是方便,便也跟小……已经不小了……”
白小暑嘴角噙起一丝苦笑:“若他还能想到我,你就替我跟他问好。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们两个也不会到今天这个样子。”
白尹背对着白小暑,不知道应该怎么搭话,他再度盯着脚下的积雪,脑子里混混沌沌地,怪难受的。
白小暑说的当年逼白尹的事情,其实也算不上逼他。他们说的那件“逼迫”之事,其实就是指当年白尹被文家逼婚的时候,白小暑选择了支持那件婚事的事。
当年白尹从白家的祠堂里冲出去,跑到宫里跟闻人夏决裂后不久,文家的人就带失去眼睛的文衷衷找上了白家,拿出祖宗的例子,和白尹曾经买给文衷衷的那串念珠,说是要白尹负责。
白尹当时从白家的祠堂里冲出去的时候,几乎将整个祠堂闹了个底朝天,祠堂里的那些个什么牌位什么的,没少被他弄坏了。这在白家简直就是大不敬,白尹按照祖规应该直接就被取消了在族里居住的资格,而白小暑因为管教不力,也应该被赶出去。但是因为白尹的武功实在是高强,加上白瑛在里面纠缠,白家出于保留人才的观念,硬生生将白尹罚了个面壁思过。
但是说是面壁思过,白尹早就为了闻人司魔怔了,白家长老说的啥都不算,就跟白小暑说了一声,干脆直接住盛京的客栈里,不出来。白小暑则住在白家。
等文家的人找上门来的时候,白家第一时间就派了白小暑去应对。
白小暑听到文家来要人,知道是为了眼睛的事情。
记得当时文家来的人里是没有文多星的,白小暑自然是知道白尹和闻人司的感情,于是本着能推就推的感情,撑着一身的病,继续跟人家文家人扯皮。非说自己见不到文多星本人,自己是不会去找白尹的。
然而文衷衷是真的要嫁定了白尹。
死活拉着白小暑去见了文多星。
白小暑和文多星还真是一对难兄难弟。白小暑从来不知道,那就是自己和自己的师弟最后的一次相见。那次相见,白小暑中了毒,文多星受了伤。
白小暑中的毒,当然是因为太后给下的,但是文多星这一身伤却是给白尹那小子在昆仑的时候打的。
他文多星玄学道学上的修为虽然的确很高,但是那种整个奇门遁甲制造和鬼打墙之类的把戏,对付能看见的人是挺不错,但是对白尹就没什么大作用了。最后文多星因为实际武学的修为,终是差了人家白尹一大截,结果荣幸受了比白尹更加重的伤,而且至今没好。
白小暑那次见到文多星的时候,文多星就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整个人蜷缩在一张摇椅上,脸色如纸。但是白小暑当然是看不到自己师弟的样子,反而装出一副无赖到底的样子,一屁股坐在了一边的石凳上,翘着二郎腿:“听说你伤着了,我就过来看看你。”
文多星当时连声音都弱了下去,话也出奇地简单明了:
“听说你来退婚。”
白小暑一脸尴尬:“这你都知道了……咳……不是……”
“我同你做了很多年的师兄弟,不想再听你胡说八道,我把话放在这里,我妹妹已经什么都做了,一报还一报,该是白尹偿还的时候了。”
“这不能够,我们……我们师傅走的时候,说过的,他走了,这世间便只剩下了我们两个,我觉得……总该相互帮助。白家的确有一条规矩是若有女子心甘情愿为男子换眼睛,白家弟子应该娶了那女子……但是没说一定是那个白家弟子……白家那么多俊杰,你妹妹条件这么好,嫁那个不是……”
一句话没说完,文多星一双刀眼就狠狠扎在白小暑身上。
他没说话,但是估计白小暑自己都觉得编不下去了,于是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巴。
“是啊,白家那么多俊杰,嫁那个不好。”文多星看着白小暑,嘴巴蠕动着,像是在重复着这句话,但是只是重复了一下,文多星语调却突然高昂了起来:
“白小暑!你有没有脑子,你们白家那么多俊杰!既然嫁那个都可以,那嫁给你是不是也行啊!白小暑你多大了!你把我妹妹当成什么啊!现在知道师傅了?那你把当年师傅的话当什么了!你是师兄还是我是师兄啊!我这辈子怎么就这么倒霉遇见了你这个师兄!我一辈子都在给你处理事情,你回报过我什么啊!现在我嫁个妹妹给你徒弟,你也推三阻四!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这么厉害干嘛不直接诬赖说,你徒弟的眼睛不是我妹妹的!天下这么多人!你直接说是宫里的那个贱种给你徒弟换的就是了!”
“阿星,你听我说啊……”
“说个什么啊?你不是说你最讨厌两个男人在一起么?你不是不能接受么!现在你却开始支持了!你是在逗我么!”
白小暑终是被文多星真是堵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得愣愣在原地站了许久,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却终是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话:“时……时候不早了……我,我先回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