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衷衷的声音在身后声嘶力竭,但是白尹的不为所动,却叫那真真切切的呼唤显得那样的苍白。
“白尹,白尹你站住,谁允许你走的!你是聋子么!听不懂我说话是怎样啊!“
白尹显然是一条心铁到底,完全没有搭理文衷衷的意思,只顾自己一个人走。
他眼睛现在好好的,文衷衷当然追不上他,但是文衷衷身边那抹淡黄色的影子却是看的真真切切,嘴巴里说出的话,也远比文衷衷更拿捏人心。
但见那淡黄色的身影边吃力搀扶着恍若癫狂的文衷衷,边在一边用一种略带心疼的声音,低低请求道:“主子,咱们回去吧,咱们看不见,追不上爷的。”
果然,淡黄色的那位才将这句话说出口,那边白尹的步伐果然微微停顿了那么一下,虽然白尹极力否认自己现在的这双眼睛是文衷衷给的,但是文衷衷失去双眼的事情却是千真万确。白尹到底也做过瞎子,因此总会对瞎子们保有些特殊的同情心。
这黄衣服的丫头到真是人精,立刻就抓住了白尹的软肋,好叫白尹停下脚步。
白尹扭头,眼神冷漠。
他的目光在主仆两个身上扫过。
他停留在文衷衷身上的目光最多,而且最为复杂。幸亏文衷衷现在眼瞎,看不见白尹那种眼神——明明是一幅厌恶到不得了的样子,但是厌恶到极致,却又夹杂了一丝莫名地怜悯。
文衷衷慢慢察觉到对面的白尹似乎是回过头来看她了,她的嘴角微微抽动,像是不敢承认这样一个现实,但是马上,她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了一个弧度,刚才还狰狞的面孔突然就被她扭转过来,微微浮现的酒窝,更使她如花般娇嫩的脸颊,风韵横生。
然而就是面对着这样一张美好的面孔,白尹却感到一丝不适应,于是不等文衷衷开口,白尹那边已经先来了句:“好了,天冷,回去吧。“
“白尹!”
文衷衷的嘴角再次抽搐了一下,但是这一次,她却再也绽放不出笑容。
但是她旋即调整了情绪,向着白尹冷笑一声: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贱货回来了!”
白尹一顿,但是脸上却不动声色:“那又如何?既然他回来了,正好我们也就不必再伪装下去。”
文衷衷嘴角抿紧,眉头紧皱,仿佛是遭受了什么痛苦一样:“白尹!我今天可不是专为给孙坚送药而来的!”
白尹一双并不灵活的眸子微微闪动,但是他动的幅度实在是太小,以至于难以察觉:
“随你怎样,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
文衷衷银牙恨恨紧咬,拳头都忍不住捏了起来。
白尹瞄到她纤细的手腕上,还带着他当年送过的那只手钏,只是时光久远,那手钏的光泽已经磨尽,连手钏上的穗子都已经洗旧了,但是 她依旧带着,正如她要守候白尹对她的爱意一样。
一直站在一边的淡黄色身影,看着自己主人渐渐失控,却是再也忍不下去了,她抢先一步冲上去搀扶文衷衷的身子,好叫文衷衷不至于狼狈到晕倒。然后,冲着白尹微微点头,算是行了一礼:“奴婢文慕,见过白爷了。”
叫做文慕的女子,介绍完自己,便立刻抬起头直视白尹的眼睛。
其实白尹是很讨厌别人这样直视自己的眼睛的,虽然文慕天生有张讨人喜欢的小圆脸,又是大大的杏仁眼,但是白尹还是被文慕的这种举动反感地够呛。
然而这个叫文慕的,只是那样看着他,继而,一张嘴,却是说了一句让白尹猝不及防的话来:
“白爷。应该是很不希望主子帮孙大人看出了药物成分来的吧?”
“你家主子能耐,喜欢查出来就查出来。我喜不喜欢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文慕眼波微动:“可是,主子这样任性地给孙大人查了出来,宫里的那位‘燕宛先生’只怕要受牵连了呢。”
白尹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多看了那个叫文慕的小圆脸一眼,明明是那样天真的脸庞,说出的话来却是句句戳人要害:
“我并不认为他跟最近的案子有牵连。”
文慕微微摇头,大大的杏仁眼中划过一丝笃定的目光:
“这种铁粉和硫酸相遇燃烧,发出的气体,味道跟茅厕中的味道十分像,所以即使有人在茅厕中点燃这种东西,是很难被人发现的。”
“那又如何?”
文慕继续道:“所以如果早就有人在茅厕里安排了这种东西的燃烧,茅厕中的臭味变得越来越浓,但是人们不会怀疑到有这种东西的存在,只会以为是茅厕自身的原因。世间有一种说法叫做臭气熏天,臭气太浓,连老天都能被熏到,那么,一个人如果骤然来到一处臭气浓烈的地方,断然会被熏晕!甚至是窒息死亡。”
文慕朱红色的唇,一张一合着,很难想象这样一张漂亮的嘴巴,会说出这样令人惊悚的话!
白尹眼神复杂地看着文慕。
文慕说完了自己的推断,再次冲着白尹点点头,恭恭敬敬地退回到文衷衷的身边。
这种谦卑的姿态,越发显得她恪守本分,使她的主人感到十分满意。
文衷衷听文慕说完了那番话,表情再次变得放松起来。
她再度将自己的脸庞面向白尹,好叫白尹看到自己胜利的表情:
“如何?我可是已经查过了,这种杀人的手法可正是从西凉传过来的呢!你的那个贱货,这次绝对逃不过。那个贱人早在多少年前就应该死在昆仑了,我不许他活着,他就不应该活着回来!”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文衷衷的表情是极为愤慨的!
大约真是恨一个人恨极了,才会让这么个自小就养尊处优的女子,神态尽失!
只不过白尹听这话的同时,心里亦浮现出一丝无奈之感,明明当年是她差点把人弄死,现在得知人家还活着,居然还能一本正经地再咒人家死,白尹也是觉得没谁了!
想到这里,无奈到极致的白尹忍不住哑然失笑。
自顾自地摇摇头,仿佛是并不认同她们两个人话。
白尹的这种态度显然跟文衷衷两个人预期的结果不同。
两个人不禁面面相觑。
除去文衷衷诅咒燕宛的事情不谈。
其实文慕的确够聪明,一下子就猜出了作案的整个过程,但是白尹越是听了她近乎完美的推测,反而越觉得燕宛的嫌疑小了起来。
首先燕宛现在是瞎子一个,就算以前知道很多的杀人手法,但是文慕姑娘推断的案情中,需要的人力物力,眼睛健全的人都不一定能办到,何况是他!
既然大家都执意认定是他,那不妨回答一下,他何处买铁粉与硫酸?而他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些东西安排在茅厕中,而不被人发现?退一万步讲,他就算老早就抱有杀死闻人雍的心思,哪他又是如何算准闻人雍一定会去哪家酒楼,而且一定会如厕?闻人雍从进茅厕前到死,再到被人发现尸体,中间少说也有三个时辰。 那他又是如何保证在这三个时辰里没有别的人如厕的!
白尹越失望想到这里,越发觉得无论是孙坚还是文慕,他们的推断都过于武断,太笼统,仔细一想,案子中的破绽还是很多!
想到这里白尹的心里涌现出一丝莫名的明朗。
但是就在他心中涌现出那丝明朗的同时,一个荒谬极了的想法,忽的从脑海中浮现出来:阿莲那道瘦削的身影,飞也似地从他脑海中划过,那大到有点瘆人的大眼睛,和那头诡异的黄毛,再度引起了白尹的兴趣。
既然金陵王闻人雍的案子是从西凉学来的,而那个阿莲的样子,分明就是典型的西凉人的特征!
白尹是再次回到宫中的时候已经接近天明了。
北冥盛京城的清晨,是惨蓝色,仿佛是丹青大师用了那种含水量很高的毛笔,蘸了一点点的湖蓝,在雪白的纸张上勾勒出来的一样。几点萧索,满是肃杀之气。
在前去养心殿之前,白尹又抽空去了一趟燕宛的毓庆宫。
昨夜因为皇后遇难的事情,宫里已经闹得差点翻天,但是毓庆宫这里却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懒散的刁奴依旧躲在被窝里睡着懒觉,阿莲会和燕宛一起睡在冰冷的正殿里,当然,是燕宛睡床,阿莲睡地下。
其实燕宛不止一次告诉阿莲,她可以上来,跟她一起睡床,因为床上很冷,两个人可以相互取暖,自己是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但是阿莲却狠狠瞪了他一眼,并对着他的脸狠狠揪了一把,也不说为什么。
记得这人还做王爷的时候,自己其实常偷偷摸摸地在毓庆宫里进进出出,那时候毓庆宫屋子里暖和,闻人司这不要脸的货就总嫌弃屋子里热的厉害,晚上睡觉窗户都是虚掩的。
这就给白尹晚上来串门提供了便利!
当然,白尹每次都是趁闻人司睡着的日后才摸黑进了他的卧房,就算进去了,他也只是站在他床边看看他,并不惊动他。
他并不常在晚上来毓庆宫,只有偶尔失眠的时候,过来瞧瞧。
他会去看看闻人司,也不是因为多想他,只是觉得每当自己在他身边的时候,总会想起以前与他发生过的一些快乐的事情,这样可以很好地冲淡自己长时间压抑的情绪。
这种偷窥状况一直延续了很多年,直到后来闻人司终于要同那个传说中的东门颖如成婚了,他才没有再去过。
因为直到当他知道闻人司要成亲的时候,他才突然明白过来,原来闻人司这曾经极为跳脱的小子,也会有成家的一天。
他们两个人终将会成家,但是彼此的另一半却不会是他和他。
不过世事难料,那个叫做东门颖如的新娘子还没等嫁进闻人司的毓庆宫,人就已经香消玉殒,化作一段世事无常,留给后人叹息。同时也化作一根毒刺,在他和闻人司之间划了一条巨大的鸿沟。
当年他因为闻人夏第一次打他,他虽然怨恨他,但是还是极力想引起他的注意,因此处处找茬;但是当自己失手错杀了他注定的女子之时,他的内心却归为一片死灰,再也不想理他。
而白尹也因此感到尴尬,没有再摸黑去过毓庆宫的正殿里面,而是选择站在窗外,固执的等一会儿,忍受着落在自己身上的风霜,慢慢凝结成冰。
至于后来燕宛辗转被人弄回了宫里,他这才想要“重操旧业”,多去看看,不料却遇上了阿莲这个惊觉的,老守在燕宛的床下,叫他没处落脚。弄得他极为尴尬。
搞得白尹现在每次偷偷摸摸来毓庆宫,顶多就是进到毓庆宫正殿的门外,而且还不能站地上。
因为地上全是雪,一旦他落脚,肯定要留下两个大脚印!
于是白尹每次都很郁闷地把自己吊在毓庆宫正殿的屋檐下。
完了就啥也看不见,只能眼巴巴盯着燕宛的紧闭的窗户,然后相当没意思地盯着房梁上刻画的种种镇宅神兽大眼瞪小眼。
今天也不例外,他不觉得老天爷应该没那么好心让他们两个人在今天相遇,他估计着,今天的自己应该会和以前一样,等着天慢慢放亮再回去,但是正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他一直盯着的窗户口,却是意外发出一声咿呀声,好像有人正要从里面,将窗户打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