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守说完这话,范郢却是有些奇怪地望着刘青守。
刘青守似乎也察觉到了范郢的异样,于是低头问道:“怎么?你不愿意离开?”
范郢用力摇摇头:“不是,只不过——只不过没想到你会对我说出这种话。”
“为何?”
范郢抬头看了刘青守一眼,旋即又低下头去:“你以前,都恨不能天天将我拴在太医院的?怎么现在却要让我走了?难道你是因为昨天的事情——”
刘青守伸手扶住范郢的肩膀,范郢感觉到刘青守手掌的温度,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刘青守,刘青守目光中似乎是包含着一丝灼热:“让你离开太医院,昨天的事情,的确有一部分原因。你是个做大夫的,总该知道济世救人的道理,可是你看看你昨天都做了什么?你父亲以前教你医术,难道是让你去害人的么?你身为医者,却利用自己的医术去害人。虽然在皇上面前你是立功了,但是在姚师傅那些老御医那里,他们会怎么看你?”
范郢听到这里似乎是有些急了,几乎要跳脚说道:“可是他们与我父亲的死有关!就不兴我报个仇什么的了!”
“他们也许是你的仇人,但是他们更是病人。”刘青守慢慢说着这话,范郢眼神有一瞬间的躲闪——身为医者,自然应当明白这个道理的。
“好好记着这句话,以后可别再犯这种错误了。以后离开了太医院,你救人的日子长着呢。”刘青守嘴上说着这话,嘴角却是浮现了一丝苦涩的笑。
“我、我!”听到刘青守又提及离开太医院的事,范郢一双桃花眼睛都瞪圆了,“我能不能不离开太医院!以前是我不懂事!昨个儿也是我有错!我现在改过自新!我重新做人!我去给姚师傅他们道歉,就说是我迷了心窍——而且、而且那时候我会害他,其实,其实也是怕你受——”
“我都知道,你是想要救我。”刘青守垂下眼帘,继续说道,“不过,关于让你离开太医院的事情,不只是因为昨天的事情。其实我早就想让你离开了。以前的时候之所以会将你拴在太医院,只是觉得你虽然官位卑微,但是医术的确了得,总觉得你要是留在太医院的话,应该是有用的。但是谁叫你天性实在是活泼!太医院的条条框框对你而言实在是枷锁。倒不如离开这里,你出宫去,可以做你的江湖郎中!可以救更多的人!到时候你倦了厌了,就可以找个仙山名山隐居起来,没事种种你喜欢种的茉莉花,栽两棵小油菜,自给自足,足不出户,那不是更好么!”
“你!”刘青守说完这话,范郢一张俊俏的脸庞几乎是立刻就挂不住了,“刘仁之!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话!你说你之前将我拴在太医院的原因是什么!”
刘青守脸上浮现出讶然之色,似乎没想到范郢会跟他问这个问题:“怎么?我是太医院的院使,选贤举能是我的职责,你虽然官位很低,但是医术并不比我差多少,而且又是前任院使的儿子,我爹的义子,我当然有心栽培你了!”
范郢边听着这话,一双桃花眼睛里一时间竟是波光粼粼的,似乎是个想要哭出来的节奏!他嘴巴也闭不大上了,只用这副委屈的样子对着刘青守。
刘青守看着反映这个表情,一时间却是更加疑惑了:“你怎么了?我不就是为了这个才想要留住你的么?不然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啊?从你进太医院到如今,也已经过了四五年了,这四五年里,你脾气一直都没有改变,我对于你的脾气也已经死心了。何况你也老大不小了,等出了太医院,我便写信给我爹,叫他好生给你寻一门亲事,你是你们范家的独苗!传宗接代而是应该的!”
范郢听到这里,那副委屈的表情几乎是立刻就收了起来!眉毛都倒竖起来了:“妈的老子家传宗接代跟你有个什么关系!你怎么不操心操心你自己,你还比我大三岁呢!你有老婆了没有啊!”
刘青守似是没有料到范郢会突然发脾气,他愣了一下,但是旋即点头道:“你说的也是,我自己还没成亲呢,怎么能关你的事情——这样,那等我给皇上治好了病,咱们一起叫父亲帮咱们寻亲事,到时候双喜临门,多好——”
“好!好你个大头鬼!混账刘仁之!谁要跟你凑那个双喜临门!我呸!”范郢呸了一声,转身就要跑开,但是跑了没有几步,范郢却忽然又折返了回来。这次他扬起来头,一双桃花眼里水雾弥漫!
他狠狠瞪了一脸懵逼的刘青守一眼,然后趁着刘青守没反应过来,向着刘青守的胸膛上就补了一拳!
“混账刘青守!你就傻去吧!我、我以后再也不想见你了!再也不给你送饭了!再也——再也——”范郢再也了半天,却终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最后他脸都涨红了,对着刘青守的胸口又狠狠一拳,,这一拳也不知是积攒了特多大的怨气,刘青守的身子竟被他打得不由自主后退了很多步!
“我再也不要你了!你刘青守爱怎样留怎样去吧!还传宗接代!断子绝孙去吧你!”
说完这话,范郢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也说不下去了,他眼睛里的泪水已经抑制不住了,再多说一句话只怕他都要结巴了!
刘青守默默站在原地,一声不吭的伸手捂着自己被范郢打了的地方,眼睁睁看着范郢就那么跑远了。
范郢从十五的时候跟着住到他们家,从来都是自己被范郢惹地无可奈何,拂袖而去。今天他总算是惹恼了范郢,小胜一次。如此想来,人生也总算是圆满一回了。
然而胜利的刘青守在原地站了很久,脸上却是没有一丝的笑意。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他才慢吞吞地开始抬起自己的脚步向着宫门外走去,门外就是寂寞悠长的宫街。
刘青守也曾经无数次踏过这条街道,为许许多多的人看病诊断,以前他走在这条路上的时候,心情或许是急切,或许是悠闲,但是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面对着这条街的时候,竟会感觉到一丝悲哀。
“你跟他说什么了?”
一个熟悉而苍老的声音打断了刘青守悲伤的思绪,刘青守一回头,却赫然发现姚樰隐竟是站在宫门边,显然是一直在这里等他。
“姚师傅。”刘青守看清了姚樰隐脸,立刻就从门里走了出来,来到了姚樰隐的面前。
姚樰隐是的资历是太医院里最老的,便是范素泷和刘大仁见了也要尊敬行个礼。
刘青守在姚樰隐面前恭敬行礼,他的唇抿了一下,继续说道:“仁之,并未多说什么。”
“他不常哭的,起码在我记忆中,他只这样哭过一次。这是第二次。”姚樰隐苍老的面容,对向范郢远去的地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往事,“范家的大公子,十岁就能将黄帝内经倒背如流。是聪明的孩子,也是顶顶骄傲的人。若非范素泷横死,家中遭难,想来也不会如此性格大变。”
刘青守不说话,只是低这着头,没有说话。
姚樰隐说到往事,似乎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而后他继续说道:“你一定伤了他的心,不然他不会这样哭的。”
“伤了他的心也好,起码以后再想到我的时候,总会觉得有些不舒服。”刘青守也顺着姚樰隐的目光看向远方,“谁会总是想一个令自己不舒服的人呢?他会努力忘记我——”
“皇上的病,你究竟有没有办法?”
刘青守略微一沉吟,然而当他想过来的时候,唇边却是浮现了一丝轻笑:“实话是,没有。”
姚樰隐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刘青守会这样回答他,但是他的脸色还是忍不住变了变:“这可是欺君之罪,亏你还笑的出来。”
“是欺君之罪。”刘青守依旧看着远方,“但是欺君的却只是我一人。”
姚樰隐脸上微微一僵硬,他旋即想到了刘青守在太后面前做的保证——他愿意用自己性命保证,皇上绝对会平安无事。
那是自己的性命,却不是整个太医院的性命。
刘青守忽然感觉自己的额头上似乎是传来了一点冰凉的感觉,他仰起头,却见头上已经开始下起雪来。
“姚师傅,我总算还有三天的活头。我父亲可就交给您了。您给他开一服假死药,然后将人远远送出北冥。记得把他的‘尸体’及时火化,免得宫里人想起来,只怕要鞭尸呢。至于阿郢,走的时候,应该无人拦他,记得多给他结算月钱,他原先是大公子,花销很大的,受不了没钱的委屈。钱我回头还给您。”
姚樰隐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丰富:“真是的,你们这些做院使的倒还真是大仁大义。您们这样为人着想,却还叫我们怎么做人。而且,太后也不是傻子,就算你语言上给太医院的人留了后路,她不一定买账的。”
“我哪里是大仁大义,我也知道,太后不一定会买账,但是只要能保住阿郢一人,也值了。当年静王妃暴毙于新婚之夜,静王府的人前来太医院找御医去看病,来的人吓得裤子都已经溺了,所有的御医都知道静王妃一定活不成了。当时没有一个人敢出头去给静王妃‘看病’,唯有范院使一人站出来,跟随前去。当日若是没他,去的人很有可能是我的父亲、也有可能会是姚师傅,甚至是别的人。若是当日他没有站出来,那家破人亡的,或许就是我,或许是别的太医家的孩子。范院使当日救了全院的人,今日倾全院之力,救阿郢一人,不过是因果轮回,知恩图报罢了。”
姚樰隐听完这话,却是再没有说话,只是向着前方抬不走了出去。
刘青守看见姚樰隐要走,一时间不由得也跟上去问道:“姚师傅去哪里?”
姚樰隐只皱皱眉头,瞅了刘青守一眼:“还能是去哪里、赶紧会太医院琢磨琢磨,皇上这病,竟是怎么治才好!皇上多活一日,你就能多活一日。哎!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啊!”
姚樰隐嘟嘟囔囔地说着这话,却是再也没有停步的意思,只是摇着头继续向前走。
刘青守听见姚樰隐的话,脸上却是难得展颜一笑:“即是如此,那仁之自然也要去的。”
姚樰隐不答,只低着头一个劲的向着前方走去。身边的刘青守依旧是长身玉立的样子。两个人的身影就这样在漫天的雪地中渐行渐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