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暮白临走时被皇帝叫住,皇帝在灯火缭绕中出了一会儿神,提醒他:“你莫要忘了朕赐婚于你和公主的初衷。”
侯暮白没有说话,只是垂着头,一撩起袍角,朝皇帝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皇帝眼神一变,心说这是什么意思,给朕磕头还恩吗?
侯暮白说:“臣谨遵陛下旨意,绝不敢有二心。”
嗯,看样子是表忠心,生怕朕因他有个蛮子公主做妻子就对他不满,皇帝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
见侯暮白走了,他才倦意深沉地召了晚上侍寝的嫔妃。
若是往日,皇帝不是让楚瑶来,就是让楚小珊来,这对姐妹极受宠,名声已经传出去了,甚至连漠北蛮子都知道,中原的皇帝宠爱一对如花似玉的美人姐妹,她们的美貌光艳动天下,比之传说中的飞燕合德也不差。
但如今皇帝身上倦怠,他很清楚楚瑶是个敏锐的女人,如今外面局势不对,若召唤她来,或者她妹妹来,一定旁敲侧击,他这会儿最厌恶的就是被人窥探圣意。
胡十七娘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能够运气好到这个程度,上一次侍寝不过侍了一半,皇帝有事儿就把她送走了。
她以为自己这样的清粥小菜,皇帝也不稀罕反复吃,今后怕是不会想起她了。
“多谢公公!”胡十七娘简直是大喜过望,满脑子都是光宗耀祖的念头,她如今虽然身上没几个闲钱,仍旧包了大红封给内监,只盼着他们多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让自己能够多侍寝几次。
她临去的路上摸着自己的肚子,希望自己的肚子能够争气,娘和妹妹还在宫外等她的好消息呢。
这一次,灯影飘摇,软轿在扶苏的花木中穿行,她隐约似乎见到了楚小珊坐在廊下赏月,风挺大的,冷冷地吹起她鬓角的长发,胡十七娘想,果然在宫里头,不斗都不行。
皇帝只有一个人,却有这么多的美人等待着他。
不斗的话,怎么够分呢。
侯暮白回到公主府,看着娜尔罕怔怔出神,娜尔罕已经让人把梨姿和小孩抱了过来,那孩子正处在漠北人最漂亮的时候,皮肤娇嫩如豆腐,大大的眼睛透着一股子碧蓝的海意,虽然不会说话,但看着人就笑呵呵,傻气的劲儿很招人喜欢。
娜尔罕很担心孩子出事,所以把他带在身边。
她也知道侯暮白如今必然是在为自己的处境考虑,未来是死是活,真是前途茫茫。
但她不想给侯暮白太大的压力,她原本是个天真无忧的公主,哪怕再多忧虑,也只是挂在嘴上,从小到大锦衣玉食,没吃过真正的苦头,让她对真实的苦难缺乏认知。
直到这一刻,自己是真有可能死掉。
她缓缓抬起头和侯暮白的目光撞在一起,细长冰冷的手握住他的手:“不论如何,这些日子我都过得很开心,你不必忧虑。也不必觉得我会有怨恨。”
不管怎样的结局,她都不会怨恨的。
“其实如果我现在留在漠北,云都哥哥一死,我的命运如何,真是不好说。说不定比在这里更差。”
侯暮白和她目光一触,便如被烫了一样低垂睫毛,轻轻摇了摇头。
“我的身份特殊,包括我死掉的姐姐霞黛也是一样,其实身为汗王的女儿,树大招风,倒不如普通人家的女子有善始善终的可能。”
她细细地说:“而中原的这段日子,我过的很开心。这就够了。”
侯暮白哽咽着喉咙:“不够,当然不够!”
娜尔罕把心里话说完,就不再言语了。
她想,侯暮白毕竟不能左右世事的一切,哪怕是中原的皇帝也不行,有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听过中原皇帝的故事,曾有一个皇帝,哪怕是最爱的妃子,也在马嵬坡赐死了,不然他自己的老命也难保。
她不想为了自己的生死,让侯暮白为难。
毕竟她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
“不要留在公主府,我带你离开。”
侯暮白终于下定决心,咬牙握着她的手,就要拉着她走。
娜尔罕公主却用力抽出手:“去哪儿?”她不愿侯暮白为了自己获罪。
“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侯暮白用力闭上眼,他如今已经下定决心。
“陛下后头可能会让重臣全部入宫伴驾,到时候公主府没人护着你,我担心。我必须把你放到我放心的地方。”
“你放心了,别人会不放心的。”娜尔罕公主不走。
“如果他们来公主府搜人,找不到我的话,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在隔间坐着的梨姿听到这里,轻轻推开门:“公主,你带着云真走吧,我留下来扮做你。”
“这怎么行!?”
梨姿说:“我也是漠北人的样貌,若真有人过来抓公主,他们谁见过公主呢?况且我也可以戴上一块面纱半掩面,他们更加不会发现人已经替换了。”
侯暮白闻言已经心动,但娜尔罕说:“我的意思是,我怎么能让你来顶替我?你的命就不是命吗?”
梨姿笑了:“梨姿能得公主这句话,便已经心满意足。云都大汗是我心中的英雄,是我一生恋慕的人。他死了,我的心也跟着死了。”
“可你还有孩子,有云真啊!?”公主举起襁褓中的孩子,他还是咯咯笑,根本意识不到大人们在进行一场生离死别的谈话。
“公主你一定会把云真照顾得很好的,你会比他真正的母亲更加疼爱他,对吗?”
其实这句话不必得到任何答复,公主确实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小孩,梨姿生产时狠吃了一点苦头,洛笙也帮了忙,但她当时还是差点一口气没挺住。
那段日子,她精疲力竭,也无奶水,当然是娜尔罕公主在负责照顾孩子,把他养的白白胖胖。
若无公主,梨姿不能送死,她挂怀孩子。
有公主在她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了。
“公主,你就当我偷个懒,我想去找云都大汗,说不定我跑得快一些,他还没走远,我们还有未完的缘分呢。哪怕他只是让我继续当个侍女侍奉他,我也是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