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身形不算高大的身影,甚至可以说是娇小的,灰白的长发披散,身上的白衣细看其实已经乱糟糟蹭得一道黑一道灰,这人一直用手捂着脸,发出呜呜的声音。
仔细听来,洛笙觉得与其说她在哭泣,倒不如说她是在大声的喊叫。
只是她应该声带受到了损伤,所以才不能发出正常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在雨夜远远听着极其可怕,但近了听,又觉得并不是什么神鬼怪物,只是一个女子的声音罢了。
洛笙有心看看她的脸,但又觉得她似人又非人,有几分狼孩的状态,她不禁害怕起来,还是苏御和侯暮白胆大心细,一个将她的手反扭着,但力气刚好,并不至于伤害到她。另一个则小心地托了她的下巴。
乱蓬蓬的头发散开,露出了这女人的真容,洛笙嘶一声,心说这模样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感觉就像是文玩核桃被包了一层浆,这脸甚至是光滑的,但五官实在很不分明。
“我们……”她迟疑着建议:“我们把她带回去吧。先带回客栈,给她吃点东西,洗个澡,再看看她……是否还有人的神智?”
侯暮白说:“那就从小门进去吧,别让人发现了端倪。”
洛笙重重点头,嗯了一声。
众人跟做了贼似的,几个侍从仍旧用黑布把人一裹,四边手脚提着往客栈走去。
洛笙只觉得这女子被当成畜生般对待,但转念一想,他们已经是脾气很不错的了,换在别人手上,更不知道这人要吃多少苦呢。
这女子被运送到了房间里,洛笙叮嘱店主热热烧几桶开水上来,多多益善,越多越好。
老板有些吃惊:“这是为何?”转念一想,想必是都淋了雨受了凉,也就不提别的,热水和姜茶全备好,妥帖送了上来。
虽然都有几分紧张,洛笙和娜尔罕还是带着侍女硬着头皮去给女人洗澡。
谁知她在水里头一扑腾,娜尔罕公主就躲远了,她躲远就算了,她那群侍女也纷纷往后躲避,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一个侍女说:“刚才洛笙姑娘讲了那个什么山村老尸的故事,又是喝了水就会见鬼,又是谁都杀的疯子鬼,我真是害怕。”
得了,还是自己做错了事儿呗,洛笙极其无奈了。
她只得耸肩说:“我来吧,你们别怕。”
娜尔罕说:“这话你和这女的说吧,我觉得她非常害怕。可她身上真的好臭啊,是不是这辈子没洗过澡啊?”
洛笙苦笑,尝试着安抚这白毛女,女子一直发出尖叫,连其他住店的人都惊扰了,纷纷让店主上来看看,是不是楼上客人杀人了。
店主探头探脑,娜尔罕公主敷衍他却很容易:“杀什么人啊,我可是漠北公主,我要想杀个人,才不会躲躲藏藏,我就光明正大公开来杀,你们中原的皇帝也会依我的!”
店主想想也是,洛笙的劝解似乎也有了一点效果,那女子竟真的呜呜把衣服脱了,然后做了一个搓洗的手势。
洛笙苦笑说:“我们有新衣服给你穿,别担心。这衣服我可没本事洗出来。”
估计如果想洗出本来的模样,费的水比衣服要贵了。
女子已然是赤身裸体,但她身上这层浆也不薄,简直如同一层天然的保护壳,洛笙小心示意她进热水里泡着,等了足有二三十分钟,洛笙尝试着戳了一下她的肩膀,那层壳子仍旧是坚强无比。
这一晚,给女子洗了五六遍澡,每次都是她在水里泡半宿,然后洛笙用皂豆在她身上死命搓揉,一开始女子还要尖叫,后来洛笙加了些润肤的茉莉香油,女子果然显出了惬意神色,最后竟愿意整个人沉入水里,把脏得跟毛毡子的长发也浸润进去。
等一切都结束,娜尔罕已经歪倒一旁睡着了,而洛笙身上汗湿重衣,手臂都抬不起来了。
但她把这女子的身上洗干净,头发擦到半干,换上一套自己的衣服后,竟是大吃一惊。
大概是衣服颜色粉红娇艳,竟衬得女子一段后颈无比雪白,她低垂着的灰黑色头发洗干净后,也显出了近乎于白发的透彻质地,她垂落的睫毛也是近乎于老人的白发色泽,柔软而干净,五官精致细腻,竟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当然,细看她的眉梢眼角,有细细的皱纹了,这女子年纪应该不小了。但也不知道是否包浆包得够厚实,她明显不是一个能够常年护理皮肤的人,整个人看上去却有一种轻灵的美丽。
洛笙小心托着她的下巴,用筷子挑开她的嘴唇,示意她张开嘴,洛笙好看看她嗓子的情况如何。
女子似乎被筷子压着很难受,挣扎了片刻后,还是很顺从地张开了嘴巴,洛笙示意侍女掌灯,她顺着灯往底看去,就发现那喉咙里果然是有伤痕的。
她探查完毕,又忍不住叹气。
这时候苏御和侯暮白也进来了,娜尔罕醒了过来,揉着眼睛问:“她是天生不会说话吗?”
洛笙摇头:“不是,她的喉咙受过伤。而且看上去,像是——”
她觉得很残忍,但还是解释:“像是一块小的烙铁探入了喉咙深处,将声带烧坏了。我看伤痕不大,也没伤到外面的皮肤,应该就是想让她说不出话来。”
娜尔罕重重啊了一声,说:“谁这么残忍?”
洛笙放下筷子,女人立刻闭上嘴,有些害怕地缩着肩膀,朝后面退去。
洛笙缓缓执起她的手,说:“你们看这只右手。”
苏御已经看到了,他说:“这女子应该识字。”
因为她拇指食指和中指都有薄茧,正在握笔的位置。
“说不定她当年还是哪家的大家闺秀呢!”
娜尔罕突然说:“让店主进来看看吧,说不定他认识呢,都是一个城里的老乡!”
店主给他们烧完水,早就躺下休息了,被叫醒还有点不耐烦,不过给了他一点赏钱,看在银子的份儿上,他当然会上来。
看到女人的一瞬,他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