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发现可能是血迹，顿时人都慌了。”

侯暮白皱眉沉思，一个衙役将那马鞍已经解了下来，果然浅棕色的马鞍上，呈现放射状的棕褐色痕迹，就像是一个人冷不防被猛刺了一刀，刺中要害，伤口的血喷了出来。

“而后我们进入尼姑庵，就发现四处都是焦黑的，还有阴火未灭。”

其实这位衙役说的阴火并非是阴间的火，而是和明火相对的，在暗处仍旧缓缓燃烧的火焰。

侯暮白自然是知道的，仍点头：“继续。”

“我们进了庵堂，就发现不妙，不管是外面的树，还是整个庵堂，已经变成一片焦土，那横梁都断开砸在地上了。”

“大人，这样厉害的火灾，怕不是几个时辰烧不完的。再加上今天早晨到现在，确实有一个世家大族给自家长辈头七做法事，带了乌泱泱一大群人，我们去问过，雁慈寺已经容纳不下这么多人，人都堆出来站进花圃里了。”

“芍药花圃和牡丹花圃被踩得稀烂，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是放火的贼人所为，便去询问，结果才知道，原来是做法事人家的仆役。”

“他们几乎就站在尼姑庵门口，只是没有探头进去，但若是火是今天烧起来的，一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其实也有人发现有股焦味。但今天法事规模隆重，烧了几千两银子的纸车纸马，一时灰烬火焰连天，那味道便串了。他们还以为是他们自己家法事闹的呢。”

侯暮白知道此刻不能表露出焦急的样子，因为这些衙役一看就是心慌意乱，才会你一言我一语补充无数细节。

若是他直接大吼一声，他们必然被吓得什么都说不出了。

可若他不管不顾直接过去，他仍需要人陪他一同勘察。

“水月师太呢？”

“尼姑庵里的人都死了。咱们的兄弟，里头的老尼姑，还有那个棺材，都化成灰烬了。”

衙役们哭丧着脸说。

侯暮白咬牙切齿，攥紧了拳头。

“你们确定都死了？”侯暮白隐约有一个猜测，肯定是周家搞的鬼，他们不想验尸的结果曝光，干脆一把火把庵堂、负责验尸的水月师太和棺材都烧掉。

“是的，我们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那庵堂已经垮了，所以翻找尸骨很不容易，不过找了隔壁雁慈寺的主持问过，这庵堂里常年住着三个师太，加上两个小尼姑，我们派去的五个衙役，一副棺材，和现场留下的枯骨数量合上了。”

侯暮白皱眉闭上眼。

这一生，无条件对他好的人不多。

洛笙是一个，这位水月师太是一个。

她根本没在意过侯暮白的身份，不管他是一个旅居京城的异乡人，还是京兆尹大人，她说她见到他便很投缘，所以结交这个小友。

虽说男女有别，但在清雨的夜晚，他带着梅饼去找水月师太，水月师太则以优雅的姿态泡茶，两人彻夜长谈，师太说的是多年居住在京城和皇宫里的奇闻异事，而他也不讳言自己卑微的出身。

侯暮白伸手按自己的鼻梁，心里头酸楚难言，是他害死了水月师太。

“我亲自去看看。”

“大人……”一个衙役拦住他，犹豫着说：“我们在那里还发现了一行血字。”

*

侯暮白亲自来到庵堂，看到了那一行宛如陷入泥土里，似乎是从地底下涌上来的鲜血。

吾之冤屈，必以血还。

今日庵堂，明日君宅。

使君家宅，不得安宁。

若有悔意，自戕以谢。

身旁的几个衙役都悄悄觑大人的脸色，心中的寒意却是越来越深，他们本来就信鬼神之说，这庵堂蹊跷失火，却无人发现深夜的火势，尤其是刚才侯暮白亲自去了隔壁的雁慈寺询问，?明明有小沙弥在夜间做法事，却对隔壁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侯暮白闭眼想了一会儿，仵作正在四处勘察，便听到了一阵爆发出的哭声。

死去衙役们的家眷尚不知道消息，是何人哭泣？

侯暮白抬头一看，心里头也是咯噔一下。

原来是周家人都到了。

其实说白了，所有人中唯一不需要哭的大概就是周萌了，她早就死了。

当然，按照本朝此刻的规矩，死者需入土为安，死后不得安宁，肌肤还被烧焦，这是可怕的酷刑，确实说不过去。

但见小温、夫人哭得眼睛成了两只桃子，路都走不稳，一边走一边往地上滑到，当然，她这样的贵妇人，身边前后左右都围着人，仆妇们自然会搀扶着她，陪着她一起放声大哭，别管有没有眼泪，气势已经拿出来了。

仿佛多长了一对眼睛似的，她们直奔焦黑的小花园去，果然在泥土上显现的字迹，她们第一时间看到了，小温、夫人含泪冲他喊：“我就知道，我女儿就是你害死的！我跟你拼了！”

侯暮白稍微往后一退，小温、夫人便扑了一个空。

侯暮白也不是怜香惜玉的性子，他侧身的时候，眼神很冷淡，并不在意小温、夫人的死活。

周家人也以为侯暮白怎么着也会扶一下，反应就慢了半拍，见自家夫人狼狈摔进泥里，这才一拥而上，将夫人扶起来，七嘴八舌地指责起侯暮白。

“侯大人，我们虽敬重你，但你果然是害死我家大小姐的凶手，上回我们家都说过了，只需要你为我家大小姐披麻戴孝，我们也就饶了此事。可现在，我们把大小姐的棺椁完整交给你，也是因为你说了多次，要给小姐验尸，将真相大白于天下，现在怎么着？尸首直接烧成灰了！”

周玥犀利地问：“所以说，侯大人，到底你们京兆府是要隐瞒什么？”

侯暮白一直板着脸，一个字都不说。

他知道，此事必须给众人一个交代，否则哪怕是皇帝也保不住他。

侯暮白在衙役们的护卫下离开现场，他下令多派几个衙役过来，将庵堂守得严严实实，绝对不能让任何人进入。

而回到京城，那三十二个血字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美人，冤屈，花月楼，死亡，阴火，这些都是最容易引发看客兴趣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