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暮白说:“自然,我这个小官日日殚精竭虑,生怕让京城百姓日子过得不痛快,到时候不敢出面,让旁系的兄弟辛苦出马。机关算尽,头发都会早些白了。”
这话夹枪带棒,阴阳怪气,周玥立刻恼火了,但侯暮白又没说什么错话,他只是眯着眼笑得很惬意,最后还是周玥败下阵来。
“难得侯大人是个好官,所以我家大小姐的事情就劳烦侯大人了。若真有人害了我家大小姐,希望大人找出凶手,为我家大小姐伸冤。”
侯暮白拱了拱手:“这是当然。”
等人走了之后,侯暮白才命令衙役们将棺材套上马车,往城外赶。
他去雁慈寺上香的时候,才注意到原来隔着一带芍药花、牡丹花和蔷薇花的花圃,对面竟有一座尼姑庵堂。
那边虽和雁慈寺不过一带相隔,却僻静得恍如另一个地方。
游人如织,却无人往这边经过。
侯暮白一时好奇,进入尼姑庵探查,却发现里面别有洞天,竟比雁慈寺更加雅致清净,而且庵堂里只有几位中年女尼,虽年华已逝,芳华不再,但容貌慈悲清秀,反比年轻少女艳丽逼人的相貌更让人心生尊重喜欢。
周萌的尸骨送到了庵堂,侯暮白亲自下马去找水月师太,见师太正在观音像前礼佛,便安静等在一旁,等师太将一切料理完毕,方才恭恭敬敬行了一个佛礼。
水月师太也对他微微一笑:“小施主果然又来了。”
之前侯暮白曾和水月师太说过,有空他会常来庵堂看望几位尼姑,对于尼姑而言,修行清苦寂寞,有小友常来坐坐,也是极好的。
“这次来,我是有一件事求水月师太的。”
水月师太了然点头:“你是说验尸的事情吗?”
“正是。等师太忙完了,劳烦拨冗前去看看。”
“我现在便没事儿,你既然把尸首都带来了,就不要耽搁时间了。”
水月师太一向快人快语,见她如此利落,侯暮白也是欣喜异常。
水月师太看到他的脸,感慨地叹气说:“真像。”
侯暮白上一回来庵堂,已经听水月师太提过几句,并且凭借他的聪明才智,猜出了几分真相。
“师太,我真有那么像您说的故人,那位司花女史?”
“像极了。”水月师太笑着说:“我和她有着解不开的奇妙缘分。她入宫后,便和我在宫中相识。我那时初出茅庐不怕危险,在宫里头破了好几个谜案,她便和我成为好朋友,有空就到我住的皇宫外院说话,甚至彻夜长谈。”
“这位司花女史真是好奇之人。”
“可不止好奇,胆子还挺大。不管是验尸,还是听我说离奇古怪的故事,从没见她流露出一丝恐惧。有一次,宫里头死了一个宫女,她的宫里主位妃子便说是另一个妃子把这宫女害死了。那司花女史便匆匆往我处跑,说让我给宫女主持公道。”
侯暮白也听得入神:“然后呢?”
水月师太说:“然后我便验尸咯,那是司花女史头一次来求我,我也少不得为难为难她,让她陪我一起验尸,这丫头胆子真大,既不捂眼睛,也不尖叫,从头到尾都冷静无比,还帮我检查手指缝和脚指头有没有奇怪的擦伤和皮肤。”
“到最后,我发现此女确实是自行失足落水,从她身体的痕迹来看,她是身体过分疲倦,打水时失足掉进了井里,入井时竟还没有死,肺里有呛水的痕迹。”
侯暮白说:“原来如此,这么说,也不算是被人害死。”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水月师太念了一声佛号,继续道:“她失足落水前一天,受到了妃子的处罚。不过是很小的一件事,她帮妃子收拾首饰时,不小心将一条五彩攒丝累凤红宝石发簪子摔在了地上。这物虽被她摔得宝石和簪子脱离了。但很容易镶回去。毕竟黄金和宝石都不会一摔就坏。”
“谁知她正撞到了妃子的眼睛里,那位妃子绝非好脾气,竟罚她在外面不吃不喝跪了一整天,第二天从贴身宫女降为了扫撒宫女。所以她委屈悲戚地去打水,才会不小心落水。”
水月师太将佛像前供奉的佛手柑和香花摆放好,回头对侯暮白说:“出身微贱的人,犯了一点小错就要受到灭顶之灾的惩罚。死掉了也无人疼惜。就像是开在野地里的花草,再美也无人怜惜。”
她垂下睫毛,想必多年的宫廷生活,让她目睹了无数惨剧,却又无力解救,郁结于心,终于投身佛门以求心安。
“之后呢,这位司花女史去了哪儿?”侯暮白很擅长捧哏,尤其在他想知道真相的时候。
“自然是不在了。”水月师太唏嘘。
“已经羽化登仙,并无躯壳残留人间了。”
侯暮白长叹:“嗯。”
“其实早有预兆,她自己跟我说过,她这辈子肯定长不了。”水月师太说:“但我当时并不明白,为何她笃定自己活得久不了。当时流行病美人,我还以为她也是附庸风雅,想装一个楚楚可怜的病美人呢。”
“虽然司花女史过世得早,但她若在天有灵,看到您生活得不错,且就在她介绍的雁慈寺里,想必也会心安的。”
水月师太曾经提过,她曾做仵作得罪过人。为了找一个避难之所,终于想到了雁慈寺。因为司花女史曾经说过,她小时候就是被佛堂的人养大的,她知道这里都是好人,会照顾水月师太。
果然她带着司花女史的口信,一去雁慈寺,僧人们便放行。
主持亲口对她说,可怜司花女史一个花骨朵,最后就这么年纪轻轻死了。希望她能小心谨慎活下去。
在宫里头因为验尸得罪的人,闯的祸,也请水月师太都忘了。
一入佛门,三千烦恼丝全数斩断,就不该有贪嗔痴的妄念。
水月师太也想不到,自己居然对验尸有瘾,天长日久的,没一具尸体可以剖析,总觉得手痒。
掀开棺材盖,水月师太便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