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笙见苏御的表情恢复正常,言谈间略有笑意,这才慢慢放下心来。她陪着苏御一起用过早餐,苏御便往军营里头去了。
须臾,就有人传说,京兆尹大人看样子要糟了。
苏御倒并不对侯暮白有什么过多的同情,但他直觉京兆尹大人如果要着,十有八九和他、和周萌这案子有关。
只因他的伯父苏洽之亲自到了神机营来找他。
三营中,其他两营都驻扎在离京城二十来里的地方,只有神机营的营地就在城中,苏洽之显然是刚上完朝便匆匆赶了过来,苏御见他一身官服未换,而平时苏洽之都会换上便装四处走动,可见事情不小。
“伯父,请喝茶。”
苏御见苏洽之脸色不太好看,便双手将茶盏递了过去,苏洽之接过茶盏,凑在唇边抿了一口,那茶水色泽浅碧,入口温度也是刚刚好的舒服,但苏洽之还是发出了近乎被烫到的喟叹声。
“是茶沏得不合乎口味吗?”苏御忙问。
苏洽之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样好的侄子,一张俊秀的温和的脸,谈吐举止蕴藉着苏家百余年的底蕴风流,他是这样的优秀,优秀到真不该从弟弟苏澈之的妻子肚子里出来,该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才对。
“你陪我出去走一走。”
苏御点点头,他看出伯父满腹心事,只不知道千头万绪从何说起,苏御耐心地和伯父一起转,顺着神机营的边缘,从一角往另一角一动,从天色微暗,到暮色降临,周遭的灯火一点点亮了起来,虽然都是和他们无关的市井人家灯火,但看在眼里,却分外的柔和温暖。
“伯父,你找我,是否和周萌的死有关?京兆尹那边又如何?”苏御追问。
他一向不喜欢在别处设置眼线,因此并不知道这件事的进展。周萌的死固然让人心疼,但到底是她自己寻死,又能如何怪到京兆尹的头上?况且京兆尹之职管理京城内外庶务,官职虽不高,但其实地位卓越,一向是皇帝的心腹才能担任。侯暮白此人名不见经传,也未听说他的文采造诣如何厉害,突然成为京兆尹,自然是皇帝的意思。
苏洽之看着无限蔓延的暮色,最微弱的火烧云在一角如火如荼,但也总归要落下,他终于说:“昨晚周萌病急乱投医,让她下人四处找人帮忙,可惜一晚上并无所获,直到深夜,有苏家人主动来找她。”
苏御奇怪地说:“苏家人?”
“准确地说,是你父亲。”
苏御震惊了:“我父亲?伯父,是否弄错了?”他知道自己父母支持苏御和周家结亲,甚至几次三番促成此事,但真正操持此事的,自然是他的母亲温、夫人,父亲不过是点头了而已。
苏洽之低声说:“是,你父亲派人将周萌接了出去,过了没多久,又给送了回来。整个过程非常隐秘,只有几个仆妇知道,如今这几个仆妇,也都自愿殉主了。”
苏御心头陡然升起一阵寒意,他错愕地看着苏洽之:“伯父?你为何知晓此事?”
苏洽之看了他一眼,说:“因为我安插了眼线在苏澈之家宅附近。你父亲不只一次行差踏错,他从小到大做过的荒唐事实在是太多了,我不得不防着他,避免他惹出更多的祸患。要不然,你以为你是如何平安上岸,逃出一命的?”
苏御身子剧烈一震,说:“难道是伯父你……那为何……”
苏洽之说:“你不要怪我,当时你还是朝廷钦犯,我若把你隐匿在宅邸中,一旦被废帝发现,苏家恐怕就不好了。”
苏御回忆起自己被救起来时,沈清月曾无意说过,他身上出血并不多,找大夫来看了看,也就渐渐好了起来。
苏御知道自己应该感激苏洽之,但心中的寒意却越来越重,往四肢百骸蔓延而去,简直让他的牙关都开始打起哆嗦来。
原来不管是自己的父亲苏澈之,还是伯父苏洽之,一旦涉及到整个苏家的利益,其中的个人微不足道,可以被牺牲。
数百年来,世家就是以这种方式存活延续下去,就像是一头庞大的巨兽,因已成了气候,所以绝不会轻易死去,哪怕是九重深宫中的帝王妄图折服巨兽,也会招致极可怕的结果。
可同时,为了蔓延生命,这巨兽也会以自身的手足为食,吃得鲜血淋漓,在所不惜。
“我父亲……我父亲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我并不清楚,眼线也只跟到了屋外头,并不清楚内里的情况。但从你父亲将周萌送出来不久,周萌就死了。且她身边的仆妇也都上吊自缢,我怕他做的,不是什么好事。”
苏御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他对自己父亲虽失望至极,但到底是他亲生父亲,他的想象力无法在尊长身上发挥作用,只是跟鹦鹉学舌一样喃喃重复着:“不是什么好事,到底是什么事?”
苏洽之自然不想在自家的侄子面前说他亲爹的坏话,只是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不说也不行。
“你可能不知道,二十五年前,你祖父,也就是我和苏澈之的父亲,为你父和温家提亲,求娶温氏女。你母虽出身庶兄之家,但她自己却是嫡女,性情温柔娴熟,父亲一看便相看上了。告诉苏澈之后,他这人一向三两不着调,便生出去看看自己未来媳妇的念头。”
其实未婚男女,经父母之命订婚后,也多的是男女找机会悄悄在婚前见一面。
虽说婚姻一旦定下,提前见了也无任何补益,绝无可能看一眼觉得不喜欢就退婚的道理。
但还是要看,年轻人总是好奇的。
“正巧花朝节,温家女眷都去郊外赏唇,你父亲便装扮成一个小厮,悄悄跟了上去。”
苏御额头已经往下冒汗,他开始回忆起周萌的模样,印象中和小温、夫人相貌一样,若只说长得好不好,确实是京城里有名姓的美人。
“你父亲看到一群花团锦簇的少女,便悄悄塞了一角银子给温家下人,问刚定亲的温姑娘是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