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笙挺讨厌这人的阴阳怪气,便说:“你觉得我还不起吗?”
她素来不喜欢借势狐假虎威,可形势使然,不得不如此,便冷笑说:“你不借我只好这会儿回皇上那儿,问问皇上,到底有没有颁布过一道旨意,让这浣花院里跟停尸间似的,有进无回的!”
管事太监没想到洛笙这么说话,他又死死盯了洛笙一眼,洛笙干脆泼妇上身,两手往腰上一插,说:“给还是不给?”
颇有要他交出买路钱的味道。
管事太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勉强从柜子里掏出一包茶叶,又用纸包了小半包扔给她:“算我怕你了,赶紧拿去,别把病气过给我了!”
洛笙见他想关门,一时也是心中纳闷,便把门框按着,多问了一句:“你就这么害怕?这些都是人命,难道你夜深人静,心里就不会不安吗?”
那太监胸脯子重重起伏几下,似乎极怒,终于勉强忍着气,说了一句心里话。
对着洛笙说,主要也是长期关在这里,也没个人能说会儿话,有句俗话说的好,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里变态。
“你以为我不想表现一下?我在这浣花院怎么表现?满院子里不是死得只剩下一口气的人,也不会往我这儿送!我只是个进宫讨口饭吃的太监,我不是大夫!家里穷,三岁就给我一刀去势,让我好歹吃口饱饭,不至于饿死!我能怎么治他们啊?我用什么去治啊?”
他重重顿了顿:“不是刚入宫的太医院学徒,他们也不肯往这儿派,看病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若是好好看,那就更糟了,看着还能苟活个把月的人,被学徒们一看完,当场就咽气的也不少呢!”
洛笙被他吼得差点用脸接他嘴里迸出来的唾沫星子,忙后退两步。
那太监是真气性上来了,索性要好好教育洛笙一番,继续说:“况且,我早就说过,不是得罪了自己宫里头的主子的,不是病的快不行的,也不会往我这里送。我好容易给人治好了,其实人家宫里头主子心里烦着呢,怎么着,都往黄泉路上送的人了,你倒好,给治好送回来了,还得劳烦主子们再来一趟,零零碎碎受两道罪!”
洛笙把肩膀都缩了起来,喃喃说:“还有这种事儿?”
“你这样的女孩儿,一直在皇上身边跟着,又很受宠,说不定将来要当个皇妃娘娘呢,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么天真,这宫里头吃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
洛笙还想给自己辩解两句,刚往门里头走,那太监似乎是把话说完了,后悔说多了,又狠狠瞪她一眼,把门甩上了。
这力气用得真大,差点摔她鼻子上。
洛笙摸了摸鼻梁,带着茶叶往老太太的房里走。
正好水温降下来一些,那太监给的也不是特别好的茶叶,但终究还是有茶水的香气,泡开之后,她还没端到床边,那老太太便利落地下地,伸出两只满是皱纹的干树皮手接过茶盏,贪婪地喝了一口。
“真是好久没有喝过茶了,真香!”她眯着眼笑着,对洛笙说:“谢谢你啊,小姑娘,你是好人!”
洛笙只是笑了笑,端详着老人家的脸蛋,说:“老人家,您好似没什么病啊?”
老太太没想到她竟一眼就说出真相,诧异地看她一眼,很利落地起身把房门关上了,这才扭过头说:“小姑娘,你……会治病?”
“我是女医。”
老太天恍然大悟,说:“难怪火眼金睛。”她那张皱纹遍布几乎看不出原本长相的脸上,露出一个极狡黠的笑容,手压在自己瘪嘴上,说:“看出来便看出来了,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洛笙若是在今天之前,是难以理解为何浣花院里有人是健康的,却呆在这里。
可那管事太监的一顿棍棒狂吼,她是听进去了:“您是在躲谁吗?”
老太太又是一笑,说:“小姑娘,你狠聪明啊!”
“不是呢,我挺笨的。”
“你一个小丫头,跑到浣花院来做什么?”老太太美美吃着饼子,饶有兴致地问道。
她和管事太监一样,平素在房里呆着,也不出门,天长日久的,早就被憋坏了。
洛笙说:“其实是祭拜一位死去的人。”
老太太又是一声嘘:“糊涂!快别和别人说这话,宫里头忌讳着这事儿呢,除了皇上皇后、太后和各宫主位,谁死了不是直接送出去葬了,还能祭拜?”
洛笙知道她说得一点没错,也点头说:“是我说漏嘴了。”
“你真是不懂的人情世故,险恶艰难,若有心人拿你的错,一句话就给你扣上十个帽子。看看你还能活命不。”
洛笙知道她是为了自个儿好,也就谦虚受教。
一老一小说了一会儿话,洛笙其实有点好奇这位老太太为何会避世至此,但她刚提醒了自己,有些事不问不听不知道,在宫里头明哲保身。
洛笙临走时承诺老太太,她喜欢喝茶,下回带些更好的茶叶来看看她。
往回走的时候,她路过冷宫,只觉得这一带比浣花院还要清冷偏僻,隐约有哭声传来,真和鬼魂吟哦一样。
她心头噗噗乱跳,突然见前方的竹林子里闪着一片绿色的火光,登时脚下一软,不小心摔了一跤。
这一跤摔得很重,她扶着地几次起不来,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站在自己眼前,肤色若雪,双眼如星,年纪不大,身形极纤弱,但已经挺高挑了,几乎和洛笙一样高。
他伸手尝试着把洛笙扶起来,洛笙不好意思让孩子帮忙,到底脚踝疼的厉害,还是借力单脚踮着。
“多谢!”她对男孩儿说。
男孩子打扮得极简素,但他身上并没有小内监的那股子阴柔气,洛笙一时拿不准他到底是谁。
见他把那绿火端起来,她才看到,原来是一盏绿莹莹的荷叶灯。
“姐姐,你能自个儿回去吗?”他问。
洛笙把摔伤的右脚一落地,就钻心疼,但她总不能靠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孩子扶着自己回去,便逞强说:“我可以的。”
那孩子便说:“好,姐姐请自便。我要继续找我的小猫了。”
说着,他就开始喊:“小薛,定儿,你们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