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了四五月的天气,京城开始了连绵不绝的雨季。
细雨将这座金碧辉煌的古城笼罩在朦朦胧胧的雨雾里,护城河上水涟漪,有舟随波上下浮动,钓鱼人鱼钩微动。朝后一拔,便扬起一尾鲜嫩的鲤鱼。
“伯父钓鱼的功夫这么多年仍旧不减。实在是佩服,佩服。”青年站在河岸边冲钓鱼人拍了巴掌。
那中年男人一袭布衣,只如一个平平常常的中年平民汉子,若非知道真情,谁知他如今是内阁首辅,如今皇帝最倚重的朝中重臣苏洽之?
苏洽之微微一笑,将钓竿往青年手里一塞,青年微微一怔,看着扔在挣扎的活鱼,将它从鱼饵上取了下来,然后抛回了江里。
“怎么?”
“伯父把鱼给我,不就是让我把它放回去的吗?”青年笑着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未成年的小鱼和怀孕的母鱼哪怕钓上来了,也要放回去,有得有放,方为自然。”
苏洽之笑着点点头,说:“你这孩子从小就是个善心人,不枉我一直看好你。”
这话一说出来,青年的脸上便显出黯然来。
“伯父,如何钓鱼修养心性,如何区分雄鱼雌鱼,哪些是我们该取的,哪些是不该,都是你从教给我的,只可惜我长大之后,到如今不过一事无成,还差点带累了苏家。”
“年轻人么,都有一时头脑发热的时候,你这件事情若能早些来找我商量,恐怕也不会是这样一个结果。”苏洽之淡淡一笑,说:“不过我大概也能猜到你的想法,你想必是觉得自己可以悄悄处理了。”
苏御说:“惭愧,说到底,还是过分相信自己的能力,太过自以为是。”
苏洽之笑意更深:“既然你把我的鱼给放走了,你现在恐怕得再赔给我一条,否则我这样爱吃河鲜的老家伙,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苏御挠挠头,说:“惭愧,小侄一定竭尽全力。”
其实钓鱼这事儿还是有天分有技巧有运气的,不过苏御显然三者皆有,他和苏洽之换了一个位置,苏洽之把自己脑门上的竹蓑帽取下来,扣到苏御头上,苏御聚精会神,约莫一盏茶功夫,便又钓上来一条鱼,随手扔进竹篓子里。
也没多少功夫,离晌午吃饭还有很久,他已经连钓上四条鱼,苏洽之笑着说:“不必再钓了,这些很够咱们吃了。”
苏御提着竹篓和小凳子在前面带路,带着大伯往他们赁的小院子走去,楚小虎和楚小珊两姐弟都在院子里,小虎为了省钱,天天往城郊林子里去,捡回来一大堆干柴,免得烧火还得去买炭买木柴,虽说这么烧油烟要大很多。
楚小珊正坐在井边上洗衣服,见苏大哥带着一位老伯进来,忙擦擦手迎上去。
苏御也并不介绍苏洽之的身份,只是含糊地说:“这是一位我认识的长辈,这两位一个叫楚小珊,是姐姐,一个是楚小虎,都是和我投缘,就暂时住在一块儿。”
苏洽之摸摸胡须,点头笑着说:“小虎这身段长相,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
他一边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两枚串着红线的金如意,递给小虎说:“相逢便是有缘,权当一份见面礼,你们可别嫌我送的太简素。”
楚小虎忙拨浪鼓般摇头:“不不,伯伯你太客气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不能收!”
楚小珊也忙摇头说:“是啊,我们姐弟俩多得苏大哥的照顾,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能收他长辈的礼物?”
苏洽之把脸一板,他原是清癯俊雅的长相,板起脸就十分威严气足:“说了送给你们的,就收下。”
苏御也在他身旁点头说:“长辈礼不可辞。”
见苏御都这么说了,两姐弟这才对视一眼,然后欢天喜地地把礼物接了,连声说谢谢。
楚小珊是个灵巧姑娘,眼里头有活儿,忙把苏御手里头的竹篓子接了过去,说:“我把鱼给做了。这么多鱼,可以炖个鱼汤,再做一个红烧鱼头,酸汤鱼豆腐,好几行菜呢。”
苏洽之哈哈大笑说:“小姑娘你手艺不错?”
楚小珊羞涩一笑:“乡下人手艺,不过是能把菜做熟罢了,伯伯,苏大哥,你门坐着歇会儿,小虎,快给倒茶啊。”
苏洽之等小虎给他们在院子里的桃树下的大青石桌子上放好茶壶,又沏好一壶茉莉花茶,然后知情识趣地悄悄走了,这才点头说:“看的出来出身一般,但心地都很纯善,是好孩子。”
苏御也点头,这才小声把两个孩子的来历身世大略说了一遍。
苏洽之一怔,也低声说:“难道他们和宫里头那位贤妃娘娘有什么瓜葛?”
苏御说:“正是。”
如今朝中局势变化极大,苏御也很是震惊,他确然没有想到,楚瑶不过是洛笙的一个婢女,如今竟扶摇直上,成了宫中头一号的皇帝宠妃,甚至连带着废帝的儿子都能苟延残喘,不,应该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两人坐着喝了一会儿茶,苏御怪歉疚的,因为茉莉花茶这东西,闻着香,其实端不上台面。
他自己的亲生父亲就很看不上这种下里巴人的茶水。
没想到伯父却喝的很香,自己喝完了一杯,还主动又倒了两杯,润了喉咙才又切入正题:“说吧,你在江边等我,自然是有事儿要和我商量。”
苏御低声说:“侄子有一事求伯父。”
他刚说到求这个字,苏洽之就摆摆手:“你不必说了。”
楚小珊是个麻利孩子,第一道红烧鱼头已经做好端了上来,一旁的粗瓷碗里还盛着一大碗雪白的面条,另一只大海碗里放满了卤料。
“大清早苏大哥都没吃早饭就出去了,要是饿了就先垫吧垫吧,不过后头还有好些菜呢,且留些肚子!”
苏御含笑说好。
果然没多久,楚小珊和楚小虎又把酸辣鱼汤、水晶鱼片、芥菜炒鸡蛋等几样菜都端了上来,苏洽之便让他们俩也入席一起吃。几人客气了一顿,都呼呼啦啦吃了起来。
等饭后姐弟俩去午睡了,苏洽之也进了苏御的房间,才缓缓说:“不必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