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笙并没有抬头，而是以娴熟的手势帮孩子继续擦拭着娇嫩的皮肤，一股烈酒般的味道从房间里传出来，大概是担心小孩子吸收到太多酒会醉，少女的动作分外敏捷，而且一旁还准备了柔软的干棉布，擦拭一遍，立刻再将那一处的酒液拭去。

大概是为了隔绝和天花的直接联系，虽然几位御医都拿不准少女这样做到底有没有意义，但她的脸上盖着一层雾蒙蒙的纱巾，小皇子躺着的床是四壁雕花的漂亮黄花梨大床，一侧的床柱下方放置着铜鎏金的仕女捧灯，火光从她的身边打过来，让那张秀丽的脸在纱巾后若隐若现，侧颜的轮廓优美而饱满，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满是悲悯。

而当她忙完这一切之后，小孩子的呼吸果然平稳很多，脸上虽然依旧很红，但不知是否错觉，那张脸上惊心动魄的密密红点似乎也少了一些。

一个是废帝的幼子，一个是刚刚登基十分年轻甚至还没开始广纳后宫的年轻君王，太医们自然有自己的抉择。

“洛笙姑娘，请你跟我们出来。”

洛笙诧异地抬起头，另一个白胡子御医不由分说接替了她的工作。

因为洛笙已经忙完，他做的事情不过是坐在床榻一边，学着洛笙的模样，用怀中的素白手帕挡着脸，然后震惊地看着孱弱的小皇子。

近距离观察更加明显，他真的恢复得很明显。

洛笙犹豫着走到门口，震惊地听完御医们的说法。

原来皇帝也感染了天花，如今已经昏迷不醒，粒米不进。

*

进入皇帝的寝宫时，洛笙还带着几分迟疑犹豫，直到两位战战兢兢的宫女撩开数层烟水般的帐幕，她看到失去意识的皇帝，才吃了一惊。

因为皇帝的病情比太医们说的还要严重。

疑云再次浮现，除了楚瑶的孩子，四皇子之外，宫里头如今只有皇帝一人得了天花。

固然，斩断这只幽灵之手，最大的原因应该是洛笙自己，她请皇帝下达命令，封禁宫门，并进行了彻底的消毒。此外命令京畿官员安排医者，以坊为单位彻底检查每一个区域是否存在天花病症的患者。

但结果是——没有人患有天花。

当时得到这个结果，正在竭力挽救四皇子生命的洛笙长吁一口气，觉得总算是把悲剧给斩断了。

第一次进入京城时，她曾经见过六皇子一面，那个清雅的年轻男子生来就有不足之症，一看便知，此生寿数不会太长。

而他身体折损的原因，也同样是幼时在宫中中毒。

洛笙来不及细想了，皇帝发出了低吟声，声音异常痛苦，认识秦王至今，她从没听到过秦王发出如此悲惨的声音。

*

楚瑶蜷缩在自己的房间里，外面的光线已经再次转为黄昏的状态了，其实这几天，她根本也分不清什么时候是白天，什么时候是黑夜，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哪怕再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当他真的可能去死的时候，楚瑶还是紧张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与此同时，自己可能换上天花而死的恐惧感一直如影随形，并在皇帝也得了天花之症的消息悄悄传出来后到达了顶点。

她恐惧地将自己包裹在被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和皇帝一起探看着孩子的情景。

睡得晨昏颠倒，或许是她最后抵抗恐惧的武器了。

直到一个小宫女悄悄地进入房间，生怕打扰到楚瑶的休憩，以一种膝行的方式到达她的床边，小声说：“娘娘，有件事奴婢要告诉您。”

楚瑶微微一怔，从棉被里探出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这宫女，见她并没有因为自己露出真容而惊吓得尖叫不止，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小宫女小声和楚瑶说了一遍，楚瑶皱眉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坐起了身子，说：“一直把他忘了，倒也是我的不是了。不过我如今身子不适，实在没法子亲自去看他，况且若我身上有病传了去，岂不是我的罪责？”

她缓缓说完，几日没起床，其实没有大病，但说一句话便气喘吁吁，小宫女见她说着说着，那大眼睛里便蒙着一层泪光，在灯下似是璀璨流转，光芒不定，心中也是纳闷，为何楚娘娘越来越漂亮了呢？

她按照楚瑶的吩咐，悄悄带了一篮子上用糕点，最下面一层，码了整整齐齐的金锞子，小小圆圆的，乍一看像是杏金色的鸡蛋。

从冷宫的偏门进去，那传话的小内侍面容清秀，带着几分紧张，鼻尖沁着汗，也不多言，就带着她往一间单独的厢房去了。

三皇子虞瑶就被安置在这里。

和一大群低阶的宫妃不同，他到底是废帝的亲生儿子，不管是要养还是要杀，都得看如今圣上的心思。

老公公自然明白这一点。单独的院落，方便看守，也方便行事。

一旦皇帝那日改变了继续养着他的心思，绳子也好，湿帕子也罢，都是很容易的法子。

虞瑶住下之后，似乎并无惧意，也挺从容的。

小内侍前几日奉老公公的命令悄悄出去找太医院要药，便顺道绕了一趟楚瑶的殿宇。

帮虞瑶送信。

不过冷宫的小公公并没有门路进到宫殿深处，去和楚瑶面对面说话。

几番周折，现在信儿才送到楚瑶的耳边。

宫女进了小跨院，见这里十分清幽，自然也是年久失修的模样，地面和墙砖的缝隙里长满了青苔，而一侧的门扉开着，年纪幼小的三皇子虞瑶正端坐在里面，手持一本陈旧破卷的书在看。

“三皇子，奴婢来看你了。”小宫女示意手里的提篮说。

虞瑶十分从容地抬起头，微微一笑：“劳烦了。”

小宫女自然将楚瑶的一番话都讲给他听，还将食篮直接放到桌上。

“我家娘……姑娘说了，三皇子您只要有什么需要的，她一定给您寻来，等她身上好一点就来看您。”

虞瑶说：“这里不吉利，楚娘娘别来了。我没什么别的需要，只想要几本书读。”

小宫女自然都说好。

她走了之后，虞瑶目光幽幽盯着那一篮子精美的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