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瑶的手指在宽袖下攥紧,事情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
天气渐渐炎热,她自己住的宫殿里,诸多花树都纷纷转绿生花,晦暗天色似是要下雨,有一只蝶翼如描金撒花的大黑蝴蝶出来的早,花还没开,它就呆头呆脑在院子里飞了好一会儿,然后顺着支棱着的窗户飞到楚瑶的手边。
楚瑶手中拿着一柄素面纨扇,宫里头的女子素来手中会执一柄纨扇。障面或者随便拿在手里,免得行走坐卧的时候,手里头少个东西,总不知道这一双手该怎么摆才好。
不远处的灯火渐次亮了,那灯光闪烁蜿蜒,宛如一条闪烁不定的活龙,只是不过经过她的宫殿前方,就立刻游走了。
想必是洛笙被皇帝接回去了。
“那洛笙和皇上之间……是否有私?”楚瑶低声问。
私下报信的宫人微微一怔,皱眉摇了摇:“奴婢不知,不过看样子,倒像是没有。”
“哦?”
楚瑶细长的手指摇了摇扇,伸手一拍,房间里的宫人们都只觉得心头一震,只见那斑斓的黑蝴蝶就被拍死在贵妃榻的卷云纹扶手上。
漂亮的磷片散开,在稀薄飘摇的灯火下微微闪着一点光。
“这蝴蝶倒是漂亮,你们收着去,闲了描个花样子出来我瞧瞧。”
宫人们只答了一个“是”就去了,灯火远了,一点子绛紫色的晚霞也收了,只剩下无边的夜色和寥落的明亮星子。
“真的没有?”跪在地上答话的报信宫人还将头规规矩矩地低垂着,生怕冒犯了面前慵懒的美人。
虽则她如今在宫中地位尴尬,不上不下,人人只喊她楚瑶姑娘,可人人都知道她曾经是废帝的妃子。
废帝的其他妃子和唯二留下来子嗣之一——三皇子都一股脑扔进了冷宫里头,曾经寂寥的冷宫陡然一下子挤得满满当当,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热闹。
唯一没有随着大流进去的,便是这位楚瑶姑娘,她明明苍白秀丽,羸弱不堪一击,那雪白的皮肉下方却似是一层上好精铁铸成的骨架,任谁来了都得对她动心,被她那双明媚的黑眼睛勾去一些魂魄。
不一定是全部的魂魄,三魂七魄里可能只送出一魂一魄,也足够表达诚意。
“倒也只是奴婢猜测,几次三番悄悄瞧着洛笙和皇上相处,这丫头倒像是吃了呛药似的,满嘴没有一句话是中听的。奴婢想来,她大概就仗着这副身子还没让皇上沾染过,拿乔呢。”
楚瑶无色的唇微微上勾,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她千方百计希望皇帝能到她的宫里头来,而洛笙呢,看样子对皇帝不假颜色,而皇上却和所有男人都一样,上赶着去讨好洛笙。当初在秦王府的时候,她就看出秦王有这个倾向,总觉得洛笙放个屁都是香的,生怕那气味熏不到自己。
刻薄的时候,楚瑶是相当刻薄的,她就不明白了,自己凭什么比不过洛笙,过去比不过,现在比不过,未来也比不过吗?
她心里烦闷,面上自然仍旧不露声色,只是示意贴身的宫女拿些金锞子出来赏给告密的宫人。
让所有人都退下,她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头静一静,楚瑶才喘得出气。
她扬起手,宽袖从细弱的手臂上褪下去,白嫩的小臂宛如一节初生的藕。
她就不信了,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她就始终比不上洛笙?
*
洛笙规规矩矩地跟着皇帝回到宫里头,看到那巍峨的朱红高墙,宛如一堵无边无际的樊笼,将这些人都圈在里面。
她心中苦闷,其实脸上难免挂相,其实皇帝早看出来了,却偏偏装作不知道,还要逗她。
“朕知道你这会总算能回宫里来,自然是心里无比庆幸喜悦的。等会儿太医来了,给你好好诊治一番,看看你这到底得的是什么病症,明天开始还适不适宜出宫去义诊。”
没想到她一次失败的潜逃,居然还影响了继续出去玩!?洛笙脸上挂着苦相,说:“不必了皇上,我这不过是每年初春的老毛病了。何必劳烦老太医们跑来跑去?况且我自己就是大夫,自己的病都治不好,将来也不必出去丢人了。”
皇帝微微一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自然是有的,而且比皇上您的自知之明大概多个十几倍吧。洛笙心中吐槽,不敢多说一个字。
如果是现代,哪怕皇上是思聪级别的富豪呢,该吐槽还不是照吐槽?
她想尽情吐槽皇上,说他自我感觉良好,油腻,是我命油我不油天的那种级别,一说话好似从他丹田里往上涌油,大庆油田知道有他,早就不必工作了。
万恶的封建皇朝。
她挎着肩膀往自己住的小院子里走,皇帝又叫住她,她垮着脸转过身去:“皇上还有何吩咐?”
看到她那一脸不情愿的模样,皇帝也有几分索然无味。
他也存心晾她几天,看也不看洛笙,只是将手一扬,转身便走了。
夜色中,那艳丽的明黄色龙袍几乎划出一道弧线。洛笙怔怔看一会儿,心说皇帝应该不会生气了吧?
不过她惯会自我安慰,自己对自己说,皇帝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转身就进屋睡觉了。
原本回宫时间也不早了,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几个时辰,突然被宫里头的小宫女给摇起来。
“楚瑶姑娘宫里的小皇——小孩子出了点事情,皇上说让姑娘您去一趟呢。”
宫女也拿不准该怎么称呼那位本应该关进冷宫里头的小皇子。
“楚瑶!?”
洛笙心里头一紧,她对楚瑶可算是忌惮之极,但还是一下地披上外衫匆匆将腰带也系就冲了出去。
小宫女在一旁掌着灯,深夜的皇宫里,除了奉命外出的人和各处宫门外戍守的人外,已经是安安静静。
一团橘色的灯火只能照着眼前的一方地,素白的缎子鞋踩在石板地上,仿佛飘摇的淡白色花朵。
眼前是一片灰暗的连绵殿宇,就像是一头噬人的野兽静静地张开布满獠牙的嘴,等人慢慢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