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御陪了她好一会儿,洛笙又在他关切的目光里又吃了一些食物,他这才放心离开。
洛笙看着外面的月光,心情却始终不能平静。
她等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这才趁着月色正亮,悄悄带了一点钱溜了出去。
若她没记错,这儿和她来的那个世界一样,至少在丧葬礼仪上大差不差的。譬如过世的前几天,过年的这几天,应该给死者烧香。送亡者毫无遗憾地踏上往生之路。
当然,洛笙不认为云都能够毫无怨言地踏上往生之路,在阴曹地府里——如果书中的世界有的话,他一定是跳着脚骂人,恨不得食自己的肉,喝自己的血了。
真正能够平静离开这里,踏上另一条路程的人,想必只有霞黛。
只认识几天而已,霞黛给她留下的印象深刻又美好。
大概是云都真的很照顾她,把她保护得很好吧,她身上有种不染尘埃的洁净的美丽。这个世界里,她见过的唯一一个一点点的心机都没有,纯真宛如一块剔透无暇的水晶的少女,就这么死在了离开漠北的路上。
只要一想到霞黛,洛笙的心头就沉甸甸的难过。
果然,街头仍旧有香火铺子开着,她手上的银钱很足够,便买了纸钱纸人之类,两对蜡烛和若干贡品。一个人悄悄往郊外走去。
她身上也带了防身用的药和匕首等物,一路小心翼翼,生怕路上遇到危险。总算来到云都殒命的地方。
洛笙记性不错,立刻找到了云都鲜血染红的那片地,他死后,尸首被拖去埋了,也不知道在哪里,左不过这附近。
她便找了一个空地,画了两个圈儿,留了开口,先给霞黛烧了一份,诵念着往生咒希望霞黛路上平平安安。然后才轮到云都。
说来奇怪,这火刚一点燃,就被风立刻吹灭。
洛笙心里咯噔一跳,只觉得一阵凉气从背脊升起来,她不愿多想,忙又点起火折子,喃喃说:“哪怕你在恨我呢,我是给你送钱的,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佛面看钱面,把这些钱收了路上走得安稳些。我承你喊我一声妈妈,总想照顾你周全,但是我们两国仇深似海,哪有可以走的路呢?我不指望你谅解我,只希望你能够走得安心些。”
话音刚落,这一次的火依旧噗嗤一下灭了,就像是虚空中有一个无形的巨大的嘴,一口将火苗吹熄。
洛笙心头乱跳,牙关颤抖,夜深人静,凉风袭来,似有古怪的鸟儿在深夜呱呱乱叫,她手心都捏着一把冷汗,四处看了看,终究大声说:“云都!我来给你烧纸!我知道你恨我!你恨就恨吧!我希望你只恨我一个人!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是想报仇只冲着我来便是!”
这一句话说完,她再次咬牙点燃纸钱,以自己的身体挡住古怪的来风,好歹把纸钱纸马纸人全部烧完了。
她刚要起身离开,突然听到幽幽的一声喊:“妈妈——”
这一声真把她的三魂七魄给吓没了,脸色顿时大变,冷汗从额头淋漓地流下来,警觉地看向四周。
那声音竟清晰起来。
似乎真有一把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在喊着,妈妈啊,妈妈。
中原人都是喊娘的,喊妈妈的是漠北人的习俗。她心头的两个自我激烈地斗争着,终于还是决定过去看一眼。
大概是下过雨,斜坡滑下去一些,她看到有个泥人趴在里头,只有一双眼睛在月光里闪着光,简直像一对小灯笼盯着自己。
她被吓得差点一脚踩空直接摔下去。如果真摔下去,目测能够直接摔在这个只剩两只眼睛在动的男人身上,彻底把他压死,送他最后一程。
洛笙小心稳住身体,往斜坡下方滑落,还是弄得一身泥泞,最后落地时,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泥猴子。她匍匐在男人身边,赫然发现,这不就是打算送他纸钱上路,让他安心投胎的云都吗?
洛笙见他死去,很有几分愧疚。
可看着他还活着,浑身上下都麻了。
他那双被月光照射得近乎透明的眼睛一直盯着她,仿佛能吃人似的,但唇边却轻柔地呼唤着:“妈妈,妈妈——”
就跟叫魂似的。洛笙半边身子给他叫麻了。
她捂着他的嘴巴说:“你别叫了!”然后他在她的掌心里开始咳嗽,呕血,血丝顺着她的指缝往外渗,洛笙就像被一只斑斓毒蛇盯着的猎物,动都不能动,他的胸膛激烈地起伏了两下,再次瘪下去没有力气。
洛笙突然意识到,心脏的贯穿伤没死,这人该不会是镜面人吧?
镜面人就是医学上全套器官左右反过来长的人类,通常不影响健康,如果不去医院拍片子,可能健康度过一生也不知道自己是镜面人。
她想到这里,小心翼翼剥开他染着血又满是泥泞的上衣,露出另一半完好的胸膛,按在上面仔细试了试。
果然,心脏在均匀跳动着。这是一个活着的健康的心脏。
死过一次,难道要在这里再杀死他一次吗?身为大夫,洛笙真的下不了这个手。她剧烈地哆嗦着,看着他无辜的眼睛。
终于她仰头苦笑,下了决心,希望自己不至于做下一个傻事,也希望不久的未来她不会痛哭流涕后悔此刻的决定。
这一刻她是一个医生,她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不那么真的妈妈。
她解开云都的上衣,简单给他处理伤口后,四处找一个可以休憩的地方,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扶他起来,要把他往那个废弃的小木屋里送。
她实在扛不动这样重的男人,谁知云都的力气果然不似普通人,他居然勉强站了起来,佝偻着身体,一步一呕血地走到了小木屋里。
只剩下出气没进气地倒在了木板床上,砸得霉烂的茅草飞起来。
洛笙见屋子里还有一个盆子,虽也腐朽了,勉强能用,便拿出去盛水,放了几次水后,洗干净盛了新水进来。
因为没有干净的布料,她一咬牙,将自己的中衣褪了下来,浸染水后,仔细帮他擦净伤口附近的污迹,然后仔细进行伤口缝合。
一针下去,云都疼到勾起身体盯着她不放:“妈妈,你又要杀掉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