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笙心里头始终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她怎么可能真有心情听苏御聊这些八卦。但苏御根本不是一个喜欢讲八卦的人，看着灯下他认真地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想起可讲的一个点，两只黑眼珠亮亮的，就像水晶一样盯着自己，小心翼翼地哄着自己，生怕洛笙又陷入不开心的情绪里。

她自然也心软了，便坐起身，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这话是励南城说的吗？没想到他还挺有心思。”

她见到的励南城是个大老粗，虽已经不是苏御描述的那个胡子邋遢的男人，一身蓝布衣服，打扮得挺清爽，但那高大的个子和旺盛生长的毛发，无一不展露出他粗犷的本性。

苏御笑着说道：“是啊，是他亲口说的。因为第二天一早，他就在菜市场等着苗小小。不过随身还带着一个空碗。”

洛笙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捂着肚子说：“这是等苗小小吗，这是在等着开饭吧？”

苗小小看到励南城后，也是哭笑不得的。她原以为自己是被这个乞丐讹上了，不过对方也很拎得清，知道她不是什么有钱人，讨要的左不过是两个馒头，或者一大碗白饭，多来了几次，苗小小也熟悉了这个乞丐，便日日给他多带一颗咸鸭蛋，这东西才叫真正美味，第一次吃，励南城整张脸都放光了，黑如锅底的脸上满是笑容，连问了三遍：“这是给我的？这真是给我的！？你送给我的？”

苗小小跟着的人可是洛父和沈百万，这两位虽然一个沉郁，因洛笙行踪不明。一个不着调儿，也不知道他当年那百万巨富是怎么发财的，但他们俩都有股子视钱财如粪土的劲儿，苗小小负责采买，虽然她每日认真尽责记账，绝对不私扣一文钱，但这些大佬也从来不查账，她说没钱了立刻就给，对于她采买制作的菜色，除了表示认可和赞美外，别无二话。

正因为如此，苗小小手松给乞丐一点食物，她自己也没当一回事。

只是她不当回事，不代表别人不往心眼里装。

苗小小每天采买的时候，都是布帕子包裹头发，穿着也很素净简单，她虽也有三分颜色，但不打扮的话，脸上失之血色，显出几分憔悴，并不是让人十分心动的佳人。所以这一日去采买，临时的几个人都有事，洛尘、苏彻和苏御都没法陪她，她也觉得无所谓，小手一挥：“家里米面都有，肉也还有好几斤，我就去买点青菜回来，一个人足够了。”

她是真没想到，自己这般不出色的女子，居然也会被人盯上，悄悄跟在后面，等人少的地方，一把攥住她的领子把她往僻静的小巷子里拖。

她吓得六神无主，立刻将身上的零钱全掏出来。

谁知这几个市场上流窜的小混混却看不上这么一点子钱，仔细搜了一遍，发现这丫头连个发簪手钏项链都没戴，竟榨不出油水里，顿时气不打一处出，两人一商量，要把她直接捆了卖去烟花之地。

“我，我都把钱给你们了，你们怎么能够这么坏呢？”苗小小整个人都慌了。

两人对视一眼，冷笑说：“坏？我们也不过是讨口饭吃。我看你也怪穷的，还好意思去施舍乞丐？不如我们把你带去一个能赚钱的地方，说不定你能挣更多的银子，将来还要感激我们咧！”

苗小小尖叫，死活不走。

巷子口突然窜出来一个彪形大汉，身上衣服起码几个月没洗了，正好顺风把他身上那股子酸臭味送了过来。

除了苗小小因为紧张过度，嗅觉失调并没有什么反应，两个小混混都有点想呕，隔夜饭都差点被他一波送出去。

“什么东西，竟敢来管小爷我的事儿！？”一个混混大声喊起来。

励南城迎着风撩拨着自己同样几个月没洗已经明显有虱子和跳蚤的头发，淡淡一笑：“管了又怎么样？”想他当年一个堂堂的京兆尹大人，管这几个小混混自然是不在话下。

另一个小混混站在前面，冬天的冷风呼呼往他脸上刮，他一时没忍住，扶着墙就开始吐。

“哎，我看你们昨儿是在夜香阁吃的饭吧，这是醉炒黄牛肉吧？这么好的一道菜你就这么吐了，真是浪费！”

说着，励南城飞快走了进来，一脚踹在小混混的肚子上，让他飞翔在半空中，摔回到自己吐的那一摊上，然后又吐了一大堆。

励南城笑着问：“我臭啊？你自己的味儿又怎么样呢？喜欢吗？”

小混混苦不堪言地要挣扎起身，又被他一脚踩在后背，继续沉沦下去。

苗小小已经不敢看，也不想闻了，她只恨人为什么长了眼皮，却没有给鼻子长个开关，这味道实在是太难以形容。

另一个小混混也难逃苦海，被励南城踹翻在地，两个一起吃呕吐物，苗小小捂着嘴巴朝墙躲着，她也快吐了。

励南城飞快地抓住她的手，在双方的手指碰触的一瞬间，苗小小惊愕地抬起眼看向他。

励南城看上去十分大老粗，其实粗中有细，他立刻敏感地问苗小小：“姑娘，你是觉得我臭吗？你放心，我不碰你，你跟着我一起走出去吧。”

苗小小摇摇头，纤细的手指反扣住他的手指，很真诚说：“谢谢你。”

励南城带着她脱离险境，她望着匆匆离去的励南城的背影，突然大声喊：“励南城励大人，是你吗？”

真的是你吗？在牢狱里曾经悉心照顾过我的那个男人，看上去强壮而粗暴，那双眉毛是苗小小见过最粗黑的，总是皱着眉，好像无端端也会很生气的样子。

但其实对自己非常的照顾，同情自己受了无妄之灾，并不信自己会杀人，但是救不了自己，所以一直非常的愧疚。

最后送自己离开京兆尹的牢狱时，励南城准备了最后一点东西，他把所有的积蓄换成了一小颗金子，握着苗小小的手塞给她。

“此去——珍重——”励南城知道大理寺的牢狱更加可怕，到底能不能珍重身体，根本是她不能控制的。

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让她有一点钱傍身。哪怕是——收买刽子手，让他下刀快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