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这一槛,看来就应验在自己的肚子上了。楚瑶躺在床上,疼得眼冒金星,死去活来的时候,突然冒出这么个想法来。
自古以来,都说女人生产是过鬼门关,她过去年轻没什么概念,这一天下来,她算是明明白白了。
不管自己这一胎生的是男是女,她都不要继续生孩子了。她在热切的痛楚中竟然对洛笙产生了一丝感激,当初那药方子,她为何不多喝点呢,彻底把这念头给断了,也不至于受这么大的罪!
身边的人如流水般匆匆地走,又匆匆地来,太医院她也提前打点过了,今天来的是妇科圣手周生春,但她虽妾身未定,到底人人都知道是皇帝的女人,周生春也只敢在门外候着,让自己的女徒弟在里屋伺候着楚瑶,然后根据女徒弟的回话,一遍遍矫正接生。
恨不得从天而降一把斧子,把自己的肚子给剖开才好!
痛苦到极点,她手紧紧攥着褥子,脸上青筋根根浮现,在外头院子里,皇帝正在来回踱步,对楚瑶他从一开始的见色起意,到以为她丽妃那个父不明的孩子,到如今两人情投意合,其实不过是数月而已,但对皇帝来说,如过了半生一样刻骨铭心。
太子妃也在外头陪着,纳罕地说:“楚瑶怎么一声不吭的,她真是挺能忍的。”
其实钱良娣和吴良娣生产的时候,太子妃也都点卯似的过去了,还没进屋兜头就是一股子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和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平素这两个女子都妩媚可人,但生产那一晚,真是宛如野兽一般。
“娘娘,这楚瑶姑娘其实并非很能忍耐,而是她没劲儿了。”一旁的周生春苦笑:“从白天发动到现在这会儿,楚瑶姑娘已经把身上的劲儿耗尽了,她一声不吭其实并不是好事儿。”
女子生产瞎喊怪叫固然不好,是力气没用对地方,可从一开始就气息奄奄,脸色青白,有气无力,仿佛立刻驾鹤西去的架势,周生春实在是害怕极了。
他是产科圣手,可也不是神仙,皇帝从下了朝过来就一言不发,脸色和产妇一样青白,若是楚瑶真有个三长两短,周生春很怕自己的小命不保。
他要多铺垫,让皇帝明白,这一切如果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楚瑶只觉得全身上下的力气都在退散,她几乎丧失了自己所有的志向,只是想抱着娘亲的手和她撒撒娇,问她去哪里了,自己在京城里过上好日子了,她怎么也不来看自己呢?
一想到这里,她的清泪潸然而下。
一切都仿佛黄粱一梦,如果自己没有和秦王相识,没有被带到京城里来,她就不会吃这么多的苦头。如果留在村子里……
她眼前突然闪过洛笙的身影,眼睛一时瞪大了。
生死之际,她突然想起娘在她小时候抱着她说过的事儿来。
“瑶瑶啊,你要知道,给人做正妻和做妾室是完全不一样的。做正妻的端正秉直,做妾就要被人搓揉,妾通交易,如被主母厌弃,直接绑上绳子塞上口嚼子,跟牲口一样拖出去就卖了。运气好的,卖给另一户人家当婢妾,运气不好,就要流落到更腌臜的地方。这一辈子就这么惨淡的过了。”
因为楚瑶是她娘唯一一个年长成年了的孩子,娘每次和她说这些,楚瑶都听得不耐烦。
在过去的她看来,譬如洛府里头,婢女过的已经比村子里所谓明媒正娶的妻子好上十倍,若是当一个小妾,有属于自己的院子,有服侍自己的婢女,怎么也比在村子里生活,土里刨食要好得多。
生死攸关,周生春的女徒弟一直在鼓励她加把劲儿,把孩子尽可能快点生出来,她整个身体仿佛已经被利刃切割成数半,死无全尸。
满头都是汗水,她用力咬住下唇,满嘴都是铁锈的味道。
为何娘在世的时候,反反复复和她说那句话?
娘在村子里好端端的,染上瘟疫还活着,为何会突然死掉?
她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高热不退的孩童时,躺在床上晕眩不止,仿佛坐上了一叶狂风骤雨里的船,她娘缓缓坐在床边,抱着她的手,忧虑地低声说:“娘不希望你自恃美貌便去当人小妾,要么不嫁人,要么就当正室夫人。你不要再把娘吃过的苦头再吃一遍了。”
她的眼睛瞪圆了,乱发黏在脸上,虽然进入产房对龙体不利,但皇帝焦心之下,终于还是呵退太医和劝阻的内侍,迈步进了里面。
一扇薄薄的嵌玛瑙美人屏风挡着楚瑶大半身体,只露出她无力的脸,她靠在迎枕上,舌下压着人参片,已经奄奄一息。
楚瑶一动不动地静静躺着,不论女徒弟怎么鼓劲儿都使不出劲儿了。她其实还在沉思,仿佛生死之交更加能激发回忆,想起一些早就被她遗忘的事情。
她比所有的弟弟妹妹年纪都要小,被爹接回村子的时候……她是被娘抱在怀里的。
那时候,她已经出生了。
无力彷徨的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流进漆黑的鬓发里。
皇帝的心只如刀绞一般,看着楚瑶生出了强烈的恐慌感,他觉得楚瑶痛楚到就像是玉生的烟,即将消散。
“陛下……”她似乎终于意识到,皇帝竟然违背祖宗规矩,直挺挺冲进了产房里,这是何等的情深义重。
“陛下……如果我不行了,求你,让他们,一定把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保住……”
她的眸子清澈宛如水晶,望着皇帝的表情惨烈而无助。
“我的命不要紧……一定要保住孩子的命。”
皇帝握住她冷冰冰汗津津的手,沉痛到流下眼泪:“你不会有事的,孩子一定会健康生下来。你会活着,一直陪着我,当我的皇贵妃,当我的……”
皇后二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楚瑶无力的手指按住。
她惶恐地看着他,眼泪不断落下,滴到他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