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捡了个栗子剥开,自己却没吃,将剥得完完整整的一颗嫩黄色的栗子送到了嘉临手中。
嘉临垂头只是一笑,说:“你这是孝敬师兄嗯?就用我的栗子孝敬我?借花献佛?”
其实双喜最出名的就是一双巧手。
他入宫前家里曾一度薄有资产,他也上了很多年私塾,通文墨善书法,一手字写得干净漂亮,在师父锡山公公那儿,入宫当内侍的人里头,能识字还写一手好字的,双喜是独一份儿。
过年的时候,别的宫里头都是小宫女剪窗花,而他们几个师兄弟凑在一起,都是等着双喜这个小师弟剪出许多漂亮的窗花来糊窗户。
他那双巧手能剪出喜鹊临门、双鲤吸莲花、八仙过海、麻姑献寿,无数花样子从那双细长白皙的手里剪出来,真是惟妙惟肖,真的一样。
有一年暑热,地方上一员大官,某都督进宫面圣,顺便送了锡山公公一大筐的肥蟹。
这东西好吃,但是宫中吃的不多。
连锡山公公都不太懂的该怎么吃。
只有双喜,慢条斯理地把整个螃蟹都拆开了,露出里面如白菊花般的一圈圈嫩肉,和流油的蟹黄。
最有趣的是,剩下来的蟹壳还能重新拼成一只螃蟹。
“你这一双巧手,将来到皇上身边伺候着,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当时的锡山公公笑着摸摸双喜的头。
其他师兄自然也要沾光,非要吃双喜剥的螃蟹。
结果那一天晚上,他剥了一夜的螃蟹壳。
黄酒喝的微醺,嘉临说:“你伺候我大半宿,我将来欠你一个人情。”
双喜从没把嘉临说的话的当回事,嘉临却时常记着这个沉默伶俐的师弟。
只可惜他对淑妃用情太深。
其实这宫里头的内侍,若是想结对子,过一过虚假的夫妻生活。宫中有多少宫女选不得?
别说宫女不如嫔妃漂亮,其实细挑挑,水灵的当真不少。
偏偏双喜一根筋,看中了淑妃,竟真把她当成自己的心上人,那双看着淑妃娘娘的眼睛……还是不要让圣上不小心瞧见的好。
看到了就是事儿。
嘉临也不推脱,凭着双喜伺候他吃了好几颗栗子,又剥开一个芋头沾着糖吃了,才说:“你先替淑妃娘娘求什么啊?”
嘉临知道,双喜没可能因为自己的事情来求人。
他当年甚至有一个名头,万事不求人。
勤勉温和,谨慎小心,做事无可挑剔,却从不计较升个官,多点月俸。似乎对双喜来说,从进宫的那一刻开始,他整个人都死了。活着的不过是双喜这个人的魂儿。
伺候淑妃后,他才勉强又活了过来。
与其说他看来像是肖想皇帝妃嫔的妄为内侍,不如说他把淑妃当自己女儿疼。
万事都帮她提前谋划好,才让那个除了容貌极美,其他不值得一提的女子一路青云直上,成为了六妃之一。
“我……”双喜低声把淑妃如今的情况说明白了。
淑妃曾经中毒?
嘉临眉心微微一跳,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往外看了看,反倒是刻意把两边的门窗都打开了,同时在两侧的长廊上各撒了一大把沙子。
那两把原本用来埋栗子的沙子如一斛光,沙沙落在地上。若有人悄悄靠近,脚步声会立刻清晰起来。
冷风从四面八方灌入房内,他回头皱眉说:“此话当真?”
双喜说:“自然。若非如此,淑妃娘娘怎会隔三差五的就哭闹不止?”
这事儿嘉临倒是听说过,心里还怪同情双喜的,爱上这么个麻烦的女人,真给自己请了个祖宗。
“你可知道,如今太子殿下也中了毒?”嘉临的声音很低。
几乎是贴着双喜的耳朵说出这句话。
双喜顿时浑身一颤。
“怎么会?”
嘉临不再说话,坐回到自己的圈椅上,端起一口茶喝了。
“你怎么看?”
所有师兄弟里,最聪明的就是双喜。
双喜低头想了很久:“当年六皇子晋王殿下曾中奇毒,而如今太子殿下和淑妃娘娘也先后中了毒,这只能说明一点,有人一直在谋害皇嗣。”
嘉临点头说:“照这个顺次,就是这么回事。太子那边已经私下召了好几个名医,也请人四处搜寻当年的神医苏彻的下落。可惜目前一无所获。”
这人到底是谁,其实他们没人知道。
就像有一个黑暗的幽灵,一直笼罩在深宫之中。
双喜也没出声,只是默默想着如今尚未中毒,又有动机的皇子。
秦王自然是最大的可能性。他身体健康,年龄仅比太子小几岁,是成年的皇子中最有能力的。
而其次就是宫中的几位有皇子的嫔妃。
双喜心中留了一个心眼,说:“没想到我家娘娘却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其实她平安生产,也不过是生下一个婴儿……”
嘉临道:“所以?”
“说不定暗害太子殿下的,和暗害我家娘娘的,并不是同一拨人马。”
双喜肯定地说。
他并不知道太子殿下中毒的情况如何,但他对当年晋王殿下中毒仍有印象,那蔓延在全身的血线,将一个白皙俊秀的皇子变得极其可怖。
而淑妃娘娘的毒却要柔和得多,也正因如此,洛笙姑娘才来得及救她。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如今的当务之急,其实是确保淑妃娘娘生产平安,把孩子生下来再想别的。”
双喜本在找皇帝求助和找秦王求助之间徘徊,如今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在他看来,洛笙那点子问题,看来吓死人,其实不过是小事情。
如果秦王想出手救人,轻轻松松就能把人给救出来。
“不论如何,我还是想见一见皇上。”
双喜低声说。
嘉临却摇头说:“你见皇上也没用。”
“为何这么说?”
“这事儿传出去不得了,但我看在你我师兄弟一场的份儿上,我是必须告诉你的。太子殿下似乎是找到了丽妃娘娘当年那个失踪的野孩子,把她接进宫来了,皇上如今天天都离不开她,两人在宫里头也不知道做些什么,总之是……”
嘉临说出这话,心里头都捏了一把冷汗。声若耳语,细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