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一路朝着田庄赶去,到了黄昏时分,离田庄还有二十多里的距离。
洛笙自然不知道,赶路一天还没到,是因为秦王命下属绕了路。
农庄往西边走,而他们则偏离西面,去了南边。夕阳之下,暖色的金光照在一座黑色的高塔上,那是京郊最有名的雁慈寺的大雁塔。
此塔是前朝修筑,据说初始为五层,后增加到九层。
塔身是四方楼阁式样,石门和塔身从上至下雕刻着无数精美的线样佛经故事。
最初佛塔修建成,塔身贴了无数金箔,在夕阳下临水而立,金光闪闪,将周遭的一切衬托得如佛国圣地,可惜前朝倾覆后,流民和兵匪四处流窜,首要的事儿自然是将塔身的所有金箔剥得干干净净。
从此后,一座金雁塔就变成了一座黑雁塔。
本朝开国皇帝常御驾亲临大雁塔和雁慈寺。
因前朝进士及第后,皇帝大宴进士后,由进士们在塔内写诗题名,甚至互相比较诗文的优美,便是在这大雁塔中。
开国皇帝虽马上夺天下,却有一肚子对诗文的向往和憧憬,时不时到雁慈寺欣赏品评大雁塔内的诗词歌赋,看得高兴了还曾有过扎营驻跸于此的壮举。
连皇家寺院都没有雁慈寺这样得到开国皇帝的喜欢,也是个稀罕事情。
秦王有心想来雁慈寺,其实和他那桩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心事有关。
丽妃死的蹊跷,死后的丧仪一并从简,简素得完全不像一个被皇帝宠信多年,离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的宠妃应有的丧仪。
她死的时候,秦王还未成年,也未行冠礼。悄悄想去地宫给丽妃娘娘上一炷香聊表心意,送一束花和他亲手写的《往生咒》、《地藏经》聊慰芳魂。
他悄悄溜达出去,才发现丽妃娘娘的尸身居然并未入皇陵,而是草草葬在了郊外的妃子坟。
那地方说是叫妃子坟,其实是无宠又无后裔的低阶妃嫔的埋葬之地。
嫔御以上的妃嫔都有资格葬入皇陵,伴驾皇帝。
而这些低阶嫔妃,没有后代添香火,又没资格入皇陵,自然就只能送到京郊,另找一处地方埋葬。
丽妃娘娘的品阶为正一品,她死去的时候仍是芳华不减,而她的品阶,入皇陵伴驾是妥妥的。
皇上自然还没过世,但按照本朝惯例,皇帝一登基起,属于他的皇陵就开始修筑。在皇帝的皇陵四周,会预留出很多属于高阶妃嫔的墓地。
一旦嫔妃们先过世,就会先葬入皇陵内伴驾。
秦王当是进入了空荡荡的皇陵内,四处遍寻不着丽妃的棺椁,顿时脸色一变。
他当时甚至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如果丽妃还没死就好了,说不定她其实还活着,是出宫去了?
他还记得丽妃生前最喜欢养鸟,廊下挂了一溜几十个金笼子。
但是鸟儿一旦长大了,能飞了,她就会打开鸟笼,让那只鸟儿飞走。
“娘娘,你把它放走了,你想它的时候怎么办啊?”秦王问。
“我想它,就看看天空,我知道它自由自在的飞走了,那就好了。”
丽妃笑着回答。
“自由自在?”
“是啊。”丽妃寂寥地笑着,手扶着栏杆坐下,那时她肚子里已经有了身孕,年幼的秦王只有一丁点儿大,还不懂什么叫怀孕,只是害羞地看着丽妃,她是那么的美。
收回记忆,林木葱茏的河岸边,护城河的水流淙淙,雁慈寺和大雁塔都近在眼前了。
秦王并不明白,皇帝为何悄悄把丽妃的棺椁送到妃子坟下葬,又把她的衣冠送到这里,在雁慈寺给她立了长生牌位,命僧人常年诵经超度丽妃的亡魂。
但每次他来到这里,都仿佛感受到丽妃的亡魂并未远去,那道朦胧而美丽的身影在塔下徘徊,偶尔一回眸,一笑倾城。
洛笙哪里知道秦王的想法,她出发时听小猴儿说过,秦王带她去田庄子住一段时日。
没想到一行人七扭八扭的跑到了寺庙里,晚钟敲响,远而洪亮。
洛笙从马车上下来,活动着筋骨,就被请进了佛堂后面的厢房,没多久,送了清淡的素食饭菜过来。
看样子,秦王是要在这里呆一宿了。洛笙并不喜欢寺庙和佛堂,总觉得那些雕像金刚怒目的怪吓人。
而且常年累月都吃素食,一点荤腥都不能沾,这也太违背一个吃货的心愿了。
果然,饭后有丫鬟来告诉她,秦王打算晚间礼佛,让她好生休息,明早再出发。
这古代的晚上,其实很难消磨时间的。
天黑的早,除了油灯,也没有别的照明工具。
过去洛笙在家里头,可以和三个哥哥说话谈天,看传奇话本故事解闷。
到了秦王府,就跟被软禁了一样,什么东西都要着不方便。
也难怪古人孩子生的多,天一黑,不造小人还能干嘛呢?
她把被一掀,躺下就睡着了。
睡了好一会儿,朦朦胧胧似听到有人在哭,也不知为什么哭得这样伤心。
她翻了个身,心说都住在寺庙里了,难道没人去照顾照顾这可怜人吗?
过了没多久,那哭声更加凄惨,听声音年纪不大,像是个小孩子,真不知道那可怜的孩子遭遇了什么事情,才哭得如此惨绝人寰。
洛笙终于忍耐不住,爬下床去,推开窗户,侧耳倾听。
佛堂里有木鱼声和诵经声,若往佛堂方向去,那哭声便听不到。
可若是往郁郁葱葱的园子处听,那哭声就很清晰。
洛笙猜测秦王在佛堂,侯暮白伺候他礼佛。
她咬着嘴唇,觉得那哭声里满含着苦楚,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只好裹上长衫,系上腰带,把头发用丝带一缠,匆匆往外头去了。
园子里种了四时花草,月色下景致极美。
而前头有一道断墙,似有一段日子没修了,断口处长了长长的茅草。
她探过头去,不远处有一片村落,天黑了,也没几家点灯,黑洞洞的磊在那儿。
哭声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既然来都来了,总不能半途而废,她牵起裙子就往墙那边翻,刚翻了一半,身后有声音:“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