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原要走的步子停了下来。
她的语气里带着凄楚慌乱,说不出的悲伤。
秦王撩起袍角,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摸她的碎发。
其实女子高热出汗,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淡淡的汗味,秦王平素喜洁,最厌恶这股味道。
可洛笙大概是真的很喜欢医术药材,身上常年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和这汗味结合,竟是一股难以描述的奇异味道,并不难闻。
他撩开她额前凌乱的碎发,露出洛笙光洁如玉的额头,两条秀长的眉毛,和乌黑美丽的眼睛,眸子微张,无神地看着他。
白日里耀武扬威不甘示弱的模样全没了,看来极其柔弱,就像是一只小病猫。
她呢喃着喊着爹爹和哥哥,手缓缓伸了出来,停在半空中,就像是在等待一个永远都不会到来的人。
秦王迟疑片刻,居然伸手握住了她汗津津的小手。
她突然睁开眼,眸光清澈透亮,秦王还以为她已经醒来了,这丫头一旦醒过来就伶牙俐齿的,还对自己诸多防备,一看就生怕秦王这个浪荡子占了多少便宜似的。
秦王身为王爷,自然不愿意被人误会,若把他当成趁着洛笙生病昏睡时,占尽便宜的浪荡子,那就极不好了。
他讷讷说:“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是因为你刚才一直伸手,所以我才……”
他话没说完,洛笙突然直起身子,两手绕过他的脖子抱了上去。
秦王整个人都僵直了,一个风流倜傥的皇子,一个本不受宠,却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头一个出宫建府,得封亲王的皇子,却头一回木讷僵硬到如此地步。
他愣神地看着贴在自己脖颈处的小小头颅,碎发黏在雪白的脖子上,透着健康的一层淡红色。
她和秦王记忆中的那个女子并不像,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信命,不放弃的蓬勃朝气,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尚未开的花朵,说不上多么艳丽,但却有一种植物的清香,勃勃的生机。
而另一个女子,则像是春风里开到最尽头的一朵花,靡丽至极,华美至极,在夜色中静静绽放,花开得极盛,香气隽永,却注定了她的凋零命运。
秦王一个失神,就听洛笙满足地喊:“大哥,我好想你。二哥三哥我也想,一视同仁的想呢,你们不知道……”她的声音渐悄,秦王不知道这一句不知道,到底不知道的是什么事。
其实洛笙想说的是,哥哥们,你们不知道,上辈子的我从小就是个孤儿,在亲戚家长大,十八岁能自主掌握遗产后,就带着一小笔钱去了医学院进修。
节假日其他同学都有地方去,她只是一个人呆在实验室里,呆在教室里,苦读书,死读书,人生荒芜得像是只有书。
现代社会有很多好东西,女孩儿用的方便物品,好吃的火锅,去夜市就能吃到麻辣小龙虾配冰镇啤酒,无处不在的WIFI和手机,娱乐节目通宵达旦。
可现代社会没有爹爹,没有三个哥哥。在这个什么都不方便的古代社会,她的头顶上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命运随时都会回归所谓的正途,而唯有亲情别处无处可寻。
秦王一怔,缓缓放松了身子,苦笑着摇头。
刚才那一瞬间,他还以为洛笙对自己动了什么心思,才会穿着寝衣投怀送抱。
结果她不过是病中想念自己的兄长和爹爹了。
他眯着眼,盯着在自己怀里脆弱如同雏鸟的少女,看了许久,听到外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才缓缓将她放回床上,盖上被子。
秦王自从知道太子遇袭,又听说太子侍从到自己府上找人,心里立刻猜测到,他找的人是洛笙才对。
不知阴错阳差哪里不对,带走的人却是楚瑶。
秦王向太子恭谨地行礼,目光低垂,落在坐于明窗下,贵妃榻上的楚瑶身上。
她仍旧是一身黑纱衣裙,一身晶莹剔透的雪白皮肤,在明丽的光线下,宛如一尊即将融化的雪像。
她的容貌气质和丽妃确实有几分相似,可不知为何,看到是她坐在太子的宫殿里,秦王反倒呼出一口气,放了心。
太子亲自扶起秦王,秦王的目光自然在兄长衣衫不整的身上梭巡,秦王上身衣襟未拢,大半精壮结实的胸膛露在外面,那肌理有力的小腹上缠绕着数道雪白的纱布,还渗了一点血。
但他的精神很好,显然那伤并不重。
秦王还是诚惶诚恐地起身,问候兄长:“听闻兄长伤势颇重,小弟不知究竟如何,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太子闻言哈哈一笑,瞥了一眼侍从端着的锦盒,里头正是秦王带来的老参。
“孤遇刺至今,京城中唯有七弟你一人前来探望孤。其他弟弟仿佛有耳不闻,有口也不言啊。”
这话一出,秦王就知道自己这一招是做对了。
他微微一笑,抬头时又是惶惑不知如何的表情了。
“孤这一回获救,还多亏你府上这个女子。”说着,太子回头看向楚瑶,方才面对楚瑶时,他还一副意乱情迷的模样,但在秦王面前,却犀利地问:“孤这条命多亏了她,她是孤的救命恩人,只是孤不明白,她为何会深夜潜入皇宫?”
太子怀疑的事情便是,楚瑶是秦王派来的吗?
秦王还没说话,楚瑶背上冷汗淋漓,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吓得要起身,却两脚一软,扑通一声软倒在地上。
秦王沉吟片刻,他其实原本的计划,就是用楚瑶诱惑太子,让太子在父皇病重的时候,犯下欺辱弟妇的罪行。
但这个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就看如何运用。当父皇已经想废太子的时候,这个罪名很实用,若父皇还信任太子,那他欺辱十个二十个楚瑶,也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
太子这么问,自然是怀疑秦王把楚瑶派进来,是有什么特殊的用意。
秦王心念一动,缓缓说:“皇兄,你看这女子是否眼熟?”
太子眯着眼,回头又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楚瑶,一时没有说话。
“瑶光殿的那位娘娘,兄长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