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君子堂内,前院执事与一帮院士双膝盘坐,参详后院送来的一本古籍,译到难处时,十几人闭目冥想,挖空毕生所学势要争得他人之前得出解释。但是,一炷香之后,众人还是一筹莫展。
执事袁天丞轻叹一口气:“罢了,今日到此为止吧。明日再议。”
众人松了口气,这帮院士多是年过花甲者,坐久了身子骨受不了,腰背酸痛不说,甚至还有些瞌睡。听到袁天丞说话,望一眼窗外,天已见亮,又是一个沉闷的早晨。
散课前,不知谁说了一句:“今年已过大半,后院还未选出文曲,我看呐,青照郡巨鹿王的大公子赵显君就很不错。”
旁边院士说道:“谁说不是呢。不过我倒是觉得东阳王的独子项飞廉更合适,他小小年纪就已初显大才之相,天资聪颖不说,东阳王可是国家亲王,岂是外姓王侯所能相比。”
又一院士摇头:“非也,当朝首辅魏忠臣当年不也是白身得文曲,一朝扶社稷嘛!出身并不重要,我有个提议,江南商贾钱钱钱的二公子钱留香大肚能容,他若能夺得文曲,钱家定能仗义疏财抚慰百姓,更能充实国库,咱们凤麓书院也能跟着沾些光不是。”
“俗,俗不可耐。此言有辱圣听,休要再言。既然你提到魏相,那魏止观乃魏相堂孙,时隔甲子,魏家再出文曲,岂不是美谈...”
你言我语争论不休,各抒己见,却各自都有一本小账,背后关系盘综错杂,利益往来,谁也不肯退让,却谁都做不了主。
袁天丞呵斥一声:“学堂上大声喧哗成何体统,不觉得有辱斯文吗?后院还未定夺,你们在此争论有何意义?让学子们看到岂不沦为笑柄?散了去吧。”
众人愤然离去,一天不再沉闷。
后院,登朝阁。
一声鹤鸣,稳稳落在阁楼顶上的接仙台。黄阳明下了鹤背,手拿如意稳步走近阁楼。楼内四人,邱远机、山纳川、单福、文天阳齐齐起身相迎:“两仪师尊,文曲丹书送出去了?”
黄阳明点头,眼前四人是自己的徒子徒孙,最年幼者也已过了百岁。了解他过往的人都已离世,世上的人只知道凤麓书院后院有一名文宗尊师,居号两仪子。
后人仰视他的传奇经历时,有谁会过问一百多年来的悲欢离合。黄阳明轻叹一声,世人皆知他两仪子,谁还记得黄阳明。
黄阳明居中而坐:“说说看。”
邱远机乃黄阳明嫡传弟子,四人当中资历最高,他说道:“今日五更过后,真武星落,文曲星现。文曲当头,天象颠倒,势必天下大乱。”
黄阳明手捻须髯:“两星相持,现在一星陨落,文曲耀太空,确实不祥。不过,那真武星倒也不是陨落,而是分散四处厚积薄发,势在星火燎原啊。”四人点头称是,黄阳明继续问道:“可曾算出北国运势?”
最擅奇门遁甲的齐天阳说道:“我们所用九宫纳数之法,
互为推背占卜,奇怪的是北国气数已尽,却不见败相。”
黄阳明一笑:“足矣,再算下去便是天机,既然天道注定,无法改变,知或不知又有何区别。不如偷得浮生,随他去吧。”
说完之后黄阳明便闭目静悟,四人也不问文曲丹书给了谁,是什么人。天道招招,不敢问,也不必问。
梁艮骑牛上凤麓,路上用木棍做了一个简易的木锹,若那书院内的人真是欺人太甚,还就真的甩他们一脸牛粪。
虽然在凤栾山脚下生活,梁艮从来都是走后山小路,前山坦途大道是留给那些非富即贵的公子老爷们走的。今日梁艮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没想到竟是骑着青牛娓娓而来。
到了凤麓书院大门口,宽二十几丈的棂星金坊,上有凤麓书院四个字。两边一副对联,上书为国之道食不如信,下文立人只要先质后文。
梁艮不认识字,他觉得上面四个字凌厉刚硬,却不如两边的小字好看。殊不知那四字是始皇亲笔提书,书院内的院士阿谀奉承说始皇下笔如神,远比三古大贤等等,这种扭曲的审美观代代相传,现在的院士和学子潜移默化皆认为那四个字是传了神的。梁艮虽然不懂得门道,但起码看个热闹,可世上种种,往往是看热闹的才能看出真正的门道。
结束了早课的学子脚步匆忙,大都是独自一人,也有极个别的三两为伴。起初学子来到学院不单是读书修贤,基本都带有其他目的而来。这里汇聚了几乎整个朝中重臣的关系网,在这里提早打下基础,以后官场之间互有照应。家中位高权重的,希望多拉些党羽为己用;官阶低微的,希望能傍上一棵大树,日后授受官职的时候有人帮衬一把,再不济也可以在大府屋檐下做个门客。各有所需罢了。
但是现在人人都为争夺文曲,那惊艳一世的头衔还不知道花落谁家之前,这些利益大于感情的学子们是不会和往常一样逢场作戏的。
棂星金坊前,梁艮正欣赏金坊后面的雕像,高三四丈气度不凡,梁艮看着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正要迈步进入书院,被一胖一瘦两个护院拦住去路,他们的蛮横嘴脸梁艮是见过的,不过今天梁艮不怕,扬言要将皇帝拉下马的孩子怎会就这样退缩,至少留下点牛屎再说。想到着,青牛还真就拉出一堆。
胖护院长剑出鞘,横眉立目:“小兔崽子,敢玷污圣地,你是在找死。”
梁艮亮出文曲丹书,两个年轻护院哪里见过,只怕是君子堂内大部分的院士都不曾亲眼目睹过。
胖护院啐了一口唾沫:“他妈的,拿一块绿牌牌吓唬大爷,今儿非得给你点颜色看看。”
胖护院正要动手,被瘦护院一把拉住,凑近耳语:“先别急,一个放牛的穷娃子敢跑这里来撒野,背后一定有文章,正巧赶在今年这个时候,我看,还是小心点好。”
胖护院想想也对,于是对梁艮说道:“我且问你,谁让你来的?来这里有什么事?
”
梁艮收回文曲丹书,心说这东西还真管用:“这还差不多,要不然地上的牛粪就得甩你脸上。”然后指着后院的登朝阁:“我来是要去那里读书的。”
连瘦护院都要被气笑了,荒唐归荒唐,瘦护院想想魏忠臣六十年前不也是赤脚破衣上的登朝阁吗?这个节骨眼还是谨慎些好,于是不敢怠慢,让胖护院收起兵器,自己小跑进去通报。
匆匆赶路的学子听到外面的吵嚷声,侧目观瞧,青牛半身泥泞未干,牛背上梁艮破衣烂衫,觉得新奇,纷纷凑过来看个究竟。刚才还互不答言的学子,此时争相询问猜测出了何事。枯燥乏味的求学之路,又被文曲的事压的够呛,突然来这么一出,倒也解解烦闷。
不多时,瘦护院前头引路,后面袁天丞和一帮院士小跑着赶过来。学子纷纷让道,袁天丞分开人群看到骑青牛的梁艮,不由得的眉头一皱,心说定是搞错了。
“小童儿,听说你带了一块青色玉牌,拿来让我一瞧。”袁天丞既不伸手也不上前,远远的与梁艮对话,保持一个既能听到彼此说话,又闻不到牛身上臭味的距离。
梁艮再次拿出文曲丹书,袁天丞看一眼,先是震惊,不再顾及,抢步来到青牛旁,抓住文曲丹书翻来覆去仔细查看。
“果然是文曲丹书。”袁天丞不愿相信事实,又不敢忤逆黄阳明的旨意,最后还是小心翼翼的把文曲丹书还给梁艮。
周围的院士与学子哪个没长着七巧玲珑心,个顶个精明,看到现也算看出梁艮便是选中的文曲。周围一片哗然,更多的是认为后院的师尊们为事不公,放眼望去,前院三千学子竟然比不上一个村头寒酸的放牛娃。
本就年少气盛,平日里又骄横跋扈惯了,学子们怨声载道,若是选中院中的佼佼者也就罢了,偏偏是一个在他们眼里如同蝼蚁一般的孩童。
终于,有人站了出来:“这么一个寒门娃娃,怎能做得文曲?传出去岂不遭人笑话?”
袁天丞不漏声色的退于一旁,也不加以阻拦,这个愣头学子要说的话正是他心中所想,,他是万万不敢挑头,毕竟,他亲眼见过神秘的两仪仙尊的手段。现在有人出头,他乐得其所,隔岸观火岂不更好。
那名学子一言激起千层浪,身后纷纷插言。梁艮倒是极为平静,说来也怪,上凤栾山时多少还有些胆怯。此时此刻竟出奇的平静。他骑在青牛背上,肩抗自制的木锹,不急不躁也不插言,甚至嘴角还有一丝轻蔑。
梁艮不硬接,以不变应万变。对面渐渐安静下来之后,梁艮骑牛向前几步:“从古至今多有出身贫贱的圣尊贤能,连戏文里有言,我朝开国始祖年幼时以织席贩履为生,后周游列国,苦难时不也放牛携草度日么,不然哪来我北国繁荣昌盛。莫非,尔等对始皇真龙天子颇有异议吗?”
梁艮说话并无多少巧妙,说白了,只是拿始祖皇帝当噱头。虽说有几分道理,却用的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