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将离立于一带模糊的景象之中,她晓得,便是如何,这些旧事也终将这般故去,谭清为救她身亡,小依寻上山来却葬生火海,姜期生死未卜,苏聆欢永远的消失于了天地之间,最后,鹿皇山的一切,清雅的素墙宫殿,纯白佛桑点缀的小院,只剩下一片萧索的荒芜,以及终是不知所踪的孔朔。
她似乎漏掉了一点,宋将离猛地怔了怔,便是苏聆欢究竟做了什么,才使得降灾鹿皇,酿成整个悲局?
那样的事情……残害了他人,毁灭了山林,昔日的静谧安宁悉数故去,换来一片破败,究竟是因了什么?
皆是,因了她的降生罢。
心口的芍药处又蓦地疼痛了起来,此番痛意竟是比之曾经更甚,宋将离咬住下唇,只觉微有些许承受不住,眼前景象竟有着几分模模糊糊起来。
似是听闻耳旁隐隐约约有人的呼唤声,她却是来不及回答,双腿一软,似重重落于某一处,已然无了意识。
似是重重光影散去,这些时日来,他们似在这片幻境中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日子,从最初的郴县,一步步走向鹿皇山,望见三人的过往,孔朔及苏聆欢的过去,苏聆欢于姜期的死心塌地,如同见证了他们的一生,他们短暂的一生。
那是二十余年前发生的事,如今,便是无论如何也不可得以挽回了罢。
曾一度受石坛村村人的排斥,甚觉得,他们为何要这般对待自己?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明明他们之前与她相处融洽,为何非要执着这赤花之事,不过一个胎记,为何,一定要驱逐她呢。
却是如今,她自己皆是在怀疑,她是否当真是为不祥,当真给他人带来了厄运?
总有种隐约的感觉,鹿皇山的此次灾变,同她的降生有着莫大的关系。
便是曾经于梦中反反复复出现的影子,此番像是清晰的映于眼前,那身着蓝白绸服的男子,以及眼前带着清脆笑音的女子,手里执着一把青竹骨的油纸伞,她素来偏喜青竹骨的油纸伞。
两相分别,她执着青伞离去,有雨滴落地的泠泠声响,他亦是背过身躯,却是默然良久,兀自道出一句来。
“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呢。”
可惜,她听不见了,便是永生永世,也将再也不曾听见。
宋将离终是于日暮时分醒转过来,眼前似是有茫茫山野,看着是一带草木皆已枯死的模样,她靠于榻上思索了许久,现时应当便是在鹿皇山山脚下罢。
竟还能望见漫川田野啊。
当是已然步出幻境,此番却是并不晓得沈庭燊及玄敷前辈身在何处,只觉得虽是覆了厚厚绒被,身周却仍是止不住的寒意,便是他们进入那幻境时即近年关,此番,莫非已然入了新岁?
也不知他们在幻境中处了多少时日,只觉似是度过了许多年岁一般漫长。
大概是看过了他们的半生,便觉如此罢。
宋将离揉了揉微有些疼意的额角,忽而觉得上半身皆是一片酥麻,更甚是心口处。她抬手捂住心口,低眸轻叹了口气。
曾一度欲知晓自己的身世,欲知晓生父生母究竟是为何人,欲知晓他们为何弃自己不顾,欲知晓为何她会得到那般待遇,如今却觉,到头来只觉一切皆像是个累赘般,不如何事都不曾知晓。
庭燊呢,他又去哪儿了……
宋将离复抬起头来,望向老旧木窗外的山川云色,因了寒冬,纵是在这南边,远远望着那一带景象中似也夹杂着冷风寒意,她望着窗外的景象有一瞬失神,忽闻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她转过头去,望见熟悉的人影,开口轻声唤道,“庭燊。”
“嗯。”他颔首道,她仿佛已经很久未见到他这番模样了,墨色发丝只松散的用帛带绑着,绑得很低,身上的玄色长袍亦是懒懒的披着,只见他缓步走来,手中执了一卷泛黄的书册。
“我们,已经离开了幻境罢。”她抬眸望着他,声音放得很轻,她心底似乎有个声音,期盼着想在那个幻境中多停留一会儿,那幻境中的一草一木,一声一色……
那个女子,喜怒皆形于色,从不掩饰,却也爱恨太过……那个女子,她的母亲,将她降下,也带来了满川灾难。
宋将离忽而垂下眼眸,眸光暗淡下来,她不晓得,对于苏聆欢,她终究抱着怎样的情感,从一开始的好奇,到不解,到心疼,到矛盾,终是最后,发现她,是她宋将离的母亲。
可是,自始自终,自己得到了这个父亲的认可么?
宋将离摇了摇头,心中蓦地堆满了失落,不知是因何,只得那重重的失落感,入狂涛汹浪般悉数涌了过来。
苏聆欢确然将命引交予了姜期?可是,那命引究竟是何物事,又主宰了什么?对于那命引,姜期最终又做了什么呢。
他却是自始自终,整个鹿皇山变,皆是未能寻到他的身影。
宋将离垂下眼眸,却被身旁人轻轻揽入怀中,抬眸望见身边的男子,正坐于床榻之上,抬手揽着她的肩膀。
“离离,好些了么。”
他的声音很是轻柔,令她有一丝恍惚,心中的不安却仍是囤积,并未消散开去多少,她垂下眼眸,叹了口气。
“这些过往之事,二十余年前的种种,反倒让我迷茫起来,庭燊,我不晓得身上这胎记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她的话语渐渐语无伦次起来,终是无力的垂下脑袋,声音里带着沉沉倦色,却是抬眸触及他的目光时又瞬间化开来。
不……这些,这些她一定会知晓的,更甚也许她知晓后,会如同这生身父母及鹿皇山的往事一般,宁愿从来未曾知晓。
她移开目光,却目见他手中的手册来,忽而发觉望着竟是有些眼熟。
早已泛黄的手册,书皮残破不堪,望着当是有好些年岁了,近看让人不得不赞叹竟是还能保存得这般好罢。
蓦地怔了怔,她微带了些不确定的情绪开口道,“这是……谭清大师的手记?”
脑海中浮现出苏聆欢的一字一句来,那日的山间亭中,她手中的是那本谭清的亲笔手记,那些关于寂灭阵的话语,似是一语成谶,他们,当真葬在了这当初不过一两句笑音谈论的寂灭阵中。
却是又带了一丝疑惑,那幻境中的事物,便是如今鹿皇山早已破败,可当真还寻得这谭清的手记来?是在何处寻得,那上面,又悉数写了些什么?
沈庭燊颔首应声,声音却令人觉得有几分恍惚,“当是罢。”
似是心中有一根弦被拉紧,宋将离抬起眼眸,轻声道,“这上面,写了些什么?”
沈庭燊垂眸轻翻开一页,略有些生硬地答到,“方才寻着,未曾翻阅,约摸,那两年内他下山之由,皆是能从中所见了罢。”
“嗯。”不知为何,她心中竟是带了几分忐忑,她不晓得沈庭燊是从何处寻得的那手记,当真是那手记……那手记中皆是书写了何物,也许比起那两年内谭清大师去了何处,她更关心的,是那寂灭阵罢。
她当真想知晓,那寂灭阵到最后……无论如何,似总觉得,孔朔一直在寻找她,寻找苏聆欢,未曾停歇。
她一直不晓得,自己原本不过是身于石坛村中的离离,更是因了那日,不知身份的行卫席卷了整个村子,带走了所有孩童,本应当早已葬身的她为何莫名成了这远在苏南的白尚书之女白芍,更是嫁入京中,成为了宁王妃。
宁王妃啊,已然成了过去,可每当想起沈元烨,心中仍是如被狠狠揪起般的疼痛,她当是伤害了他,却是终只能此般,他们之间,一开始便是错局,从今以后,再也无何以后。
可是,他似乎仍未放弃,他为何不愿放弃?
宋将离顿了顿,摇头心道,为何会想起沈元烨来,此番应当是在思索着孔朔的事情,便是她成了这苏南的尚书之女白芍,亦皆是因了孔朔之故。
道是孔朔修习秘术,对于她的魂魄,可曾有法?她所醒转的那一日,正是最初的白芍落水,昏迷许久未醒之时,而恰逢自身此刻醒来,于身周事物皆是不识,恍若未经世事的稚儿,于一切皆是懵懂不知,也难怪那府中老妇教她数日,带着被认为是失忆的她重新识得身周的人来。
如今想来,原来的白芍,应当是早已死去,自己不过是因宿主意识已失,故而得以苏醒,冒牌寄居于她身中的魂魄罢了,若不是失了记忆,也不会有之后同沈庭燊的一波三折了罢。
宋将离咬了咬唇,那么,孔朔如今呢?如今,孔朔可是尚在人世?若是尚在人世,他又在哪儿?为何她已然复苏,皆是从来未曾见到过他?
她移开目光,无边的思绪终是被拉回,眼前的沈庭燊正低眸细细翻阅着手中的手记,眉峰微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