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依,那个女童的名字,身上还带着伤口的她,年幼体弱的她,竟是直直的寻上山来,于这冲天的火光及浓烟废墟中寻找着零星身影。
爆炸声响起的那一刻,震耳欲聋,宋将离却似听到了她的嗫嚅声响,虽是转瞬又被火花吞没。
“还好,婆婆她已经——”
便是刹那间,一片红莲光火下,眼前的女童已然化成飘零的灰烬。
宋将离痛哭出声来,自入这幻境几日来,鹿皇宫初见众人,她虽是对这名为小依的女童并无何深刻印象,也谈不上甚欢喜不欢喜,却是在这混沌之中,只觉小依的身形消失的那一刻,她的心脏似被深深割下一道口子。
为什么,为什么好好的鹿皇山会变成这般?!她的眼眸里翻涌着巨大的情绪波澜,苏聆欢——苏聆欢她,是否又做了什么!
此时此刻,她只觉自己像是红了双眼般,心中巨大的悲戚寻不着支撑之点,她忽然挣扎着想要逃离身后人的怀抱,却被拥得更紧,纵然用尽全身力气,终是无法挣脱。
“离离。”闭上带着沉沉倦色的双眼,一道细如流水的轻唤窜入她脑海,声音清晰的于她耳畔边环绕,似是带了一种纯净的力量般,却令她哭得更为大声。
“庭燊,庭燊……”她断断续续的抽泣着,“我,我很害怕……”
“离离,别怕。”他吻上她的眼睛,很是轻柔,似要将她眼角的水泽吻干,她哭都哭得不甚利索,只觉得渐渐地,这般温柔缠绵之感令她心中生出阵阵暖意来。
“我们,去寻苏聆欢罢。”良久,他轻轻放开她,目光里带着疼惜,却又无可奈何。
“嗯……好。”宋将离缓缓点了点头,略有些不忍的移开目光去,沈庭燊将她揽起身来,四周的灼灼火焰仍未停歇。
总有种若有若无的声音,盘旋于脑海内,似在不住的告与她,一切皆已太迟。
蓦地胸口的芍药花处又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感,竟是令她差些昏迷过去,她缓缓压住心口不住的喘息,身旁沈庭燊察觉异样,轻声道,“离离,怎么了?”
宋将离摇摇头,道,“许是有些儿累了,过会便会好了,我们快些去找苏聆欢罢。”
“嗯。”他沉沉应声,不远处又响起巨大的爆裂声响,滔天火浪的袭击仍未结束,望着这番模样,竟有袭至百里开外的村落之势。
她紧紧拥住他,低低的喘息着,便是这些火焰于他们虽是并无何身体上的伤害及影响,但却让她浑身上下皆是漫着极不舒服的感觉,尤其是心口处的赤花,微妙的痛意总让她很是不自在。
便是自从服下那乌骨根后,无论沐浴或是其他,皆无何症状,为何忽地又开始疼痛,且是更甚?宋将离摇了摇头,许是身在幻境中,起了些什么副效罢,不,不用太过忧虑。
爆炸声似是蓦地平缓了下来,却是四周一派浓烟环绕,全然辨不清道路来,此时已然不知是身在这鹿皇宫的何处,只道是假山以南,甚不知他们曾经所处的那间客房是于何处,滔天的浓烟及火光中,她依然辨不清一切。
沈庭燊揽住她,于原地驻足了片刻,忽地向了西边而去。
“庭燊,”便是沈庭燊愈往了那边去,她的心中愈加漫起一层更甚的不安感,“我觉得,苏聆欢……一定在那边。”
“嗯。”他低低的应声道,听不出话语里有何情绪。
方才于那名为小依的女童处见到了谭清……果然,谭清便是于这次的鹿皇天灾中殒命,既然离离存活了下来,那织天残卷,必然是为她所用……谭清拼死护下了她,可是她又在何处?更甚的是,苏聆欢,她此时性命如何?
应当是尚未离世,他浅浅的吸了一口气,一个前跃,落于一方空地之上,四周仍是漫天火光。
宋将离猛呛两声,睁眼望定,眼前竟是一大片渐渐被火舌吞没的佛桑花。
佛桑花!脑海中忽而闪现出那日的情形来,蒙蒙细雨中,一片胜雪佛桑缓缓绽放,身着紫衣的男子正微微倾身,入眼一片纯白,便是有细雨淅沥,亦如安静得无甚声音般。
眼前,却是一大片纯白的佛桑花于漫布山宫的烈火中哭泣,一瞬间竟是凄美得令人落泪。
她回过头来,望见一袭红衣的苏聆欢。
她极少见到苏聆欢身着红衣,印象中也不记得她平日里是穿着何种色调的衣裳了,只觉此番看着她一袭火红,眉目上望不见悲戚之意,竟是分外的平静,画得很是精心的妆容,似有凄美的佛桑绽放,霎时间竟让她觉得眼前的苏聆欢惊为天人,那般模样,她从未见过。
如同身着一件华美的嫁袍,襟口绣了腾云的火凤,甚是美艳,宋将离望着眼前的她,提着裙端,缓缓的向前走着,竟是未有烈火袭身,良久,她终是于一片佛桑前驻足,摊开手心。
静静的躺着一节紫色的织锦须,很是精致,她望着它出神良久,宋将离急了急,便是若她再不挪动一步,这烈火便要袭至身上来。
她终是缓缓开口,声音却恍惚得如同天外之音,“姜期,我知道你没有死,你只是不愿见到我,对不对?”
宋将离浅浅吸了口气,那声音蓦地似是刺痛了她的心脏,她只觉,她如今身上,心上的每一根弦,皆是随了苏聆欢而变动。
她和沈庭燊自一路过来,除了死去的大大小小的家仆,小依,谭清,皆是再未见到其他人,姜期,孔朔皆是未能望见,此番,他们又是在何处,莫不是,早已化为灰烬?
宋将离抬手抚住心口,抽痛感却是丝毫未曾消减,眼前苏聆欢所言,姜期不愿见到她……便是至死,也不愿见到她?
“苏聆欢……”她低低的吟出声来,生出强烈的心疼之意,便是从知晓苏聆欢爱慕姜期的那一刻,她便晓得,苏聆欢注定是终无果,注定是,不值得。
“师父,”苏聆欢忽而抬起头来,眼里浮现出一丝带着苦楚的笑意,兀自喃喃道,“自小,欢儿便是最让你忧心,如今这一切也皆是由我一人所致罢,便让欢儿,承担这一切,好么。”
语气极淡,蓦地令她心惊,宋将离怔怔的望着眼前的红衣女子,只觉苏聆欢令她生出重重寒冷,她不晓得苏聆欢会做出什么事来。
“姜期,你知道吗?”她忽而自怀中掏出一支长笛,回头望向来时的路,佛桑花前,一片破损残墟。
宋将离这才发觉,便是苏聆欢方才一路走至这佛桑花前,竟是一路的鲜血淋漓,赤红色的血水铺了一路,她,她竟仍支撑到了此时?她究竟是受了怎样的伤害!
“为什么,你永远都不愿看我一眼呢?哪怕是一眼也好……为什么?”苏聆欢的话语如同梦呓一般成声,眸中看不出情绪,飘忽得如同仙境的幽幽红莲一般,“我宁愿是,你喜欢的是别人,那样我会有埋怨自己的理由,我会有放弃的理由,我更会在不愿放弃的时候安慰自己,不是你对我从来未曾动过心,而是我们相遇得太晚……可是,自始自终,你只是,从来都不曾看我罢了。”
她这一番话说得很是平静,却似用了毕生的力气,四周渐渐由火舌欺身上来,已然吞没了她的袖口,宋将离惊呼出声,她却仍是无动于衷,似听不见任何声音,未有任何感觉一般。
“姜期,我找遍了整个鹿皇宫,我还是找不着你,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在这宫中,你一定还活得好好的,你只是,只是不愿见到我罢了。”
火舌渐渐蔓延至她的身上来,宋将离隐隐约约能见到她面容上浮现的一丝痛楚之色,那般灼烧之痛——宋将离咬了咬唇,她多想上前拉住苏聆欢,可是不能,不过是幻象罢了,一切,已然过去,已然尘封。
“你恨我吗?姜期。”灼灼的火光映于她的脸庞,她将下唇咬出血来,一字一句道,“我很自私,自私到,我期愿此刻,师父已然救下她的性命,可是救下了她的性命又如何呢,于这漫天火海的鹿皇宫中,她又如何活下去呢……我对不起她,我也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师兄,对不起你……”
宋将离猛地惊了一惊,苏聆欢口中的“她”——她蓦地失了力气,瘫软下来,好在有着沈庭燊支扶,她转过身去望向沈庭燊,望见他清澈赤眸里的疼惜,这一切便是如何,她已然也能推测得十差二三。
心口的芍药花又开始钻心的疼痛起来,她抬手欲拥住他,却无甚力气,终是只由他拥入怀中,平日里他一贯冰冷的双手,此刻竟是分外温暖。
“师兄啊,不知他现时身在何处,我只愿他,永远都不要回来,过得好好的,我已然,不配做他的师妹了——”苏聆欢的话语仍是恍惚,忽而默声下来,入耳的是她的轻言细语,“对了,姜期,你知道吗,我还未给她取名字,若是她有幸活下来,但愿她从来都不知,她的父母是谁罢。”
“我所做的一切,亦终是由我独自承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