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在榻靠上,未有移动半分。
把自己关了一整日,缓缓理着繁杂的情绪。
两日前,虽画瑶事故,虽元烨未归,但王府上下尚还稳合,思儿依旧同自己说话解闷,搜罗话本,家丁们忙忙碌碌在王府兜转,老仆们叫她放心,为她的病情而操劳……
那一场仓皇惊变,皆由一人而发,而那人,竟是沈庭燊。
沈庭燊,为何竟会是他?诚然他是太子,但她以为,以她与他之交,怎会同元烨动手,她也曾有隐隐危机之感,却委实从未想过,这王府会被毁去,且是因了他。
不,他昨日明明……
心中泛起一阵波澜,他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明明,不会有可能。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沈庭燊何时竟对她存了那样的情感?石坛村?怎么会?明明,明明两人的关系很是简单,就算被误认也是一如常态,他亦是从未对她有过一丝想法——至少她一直这么认为。
可是,昨晚他的目光,却让自己胸口蓦地一阵突跳,心里似有什么在扎根,瞬间缚住自己差些无法呼吸。
她摇摇头,他明明应该清楚,既然两人身份明了,他怎么能够……这次踏平王府,亦是早有所谋?
那,王府上下的人,到底算什么!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又算什么!
他如何能够因为这样,就不管不顾这么多生命,这么轻易的摧毁了他们?!
眼角泛出些许湿意,她无法让自己再平静下来,胸口犹如堵着一块磐石,闷感袭遍全身。
沈庭燊……沈庭燊,你怎么能够这样?
她掀开丝被起身,一夜间,家不复,元烨不复,思儿不复,挚友不复。
瞥到柜角,她心里忽而腾起一阵冲动。
不顾门口有细微声音响起,她蓦地下床,欲撞上那雕花柜角。
“娘娘,娘娘!”
猛然间一阵哭腔将她震住,她险些跌倒在地,望向门口,却是熟悉的面容。
本以为再次相见已是黄泉陌路,可如今,思儿正好好站在她眼前,只是一张小脸煞白,竟是被她吓得不住淌泪。
“娘娘,娘娘你这是要做什么!”思儿跌跌撞撞奔过来,拉住她的手腕,“您不要吓思儿,不要!”
“思儿,你怎么会在这?其他家丁呢,其他护院呢!”她晃晃头,却发现眼前果真是实景。
“我们都没事,我们都没事!”思儿不住摇头,“除了拼死反抗的侍卫们,我们都好好的,娘娘,求您了,您不要那样——”
“还有其他人,在哪?都在哪儿!”她反手抓住思儿的手臂问到,竟然,他们竟然都还活着?!
“太子殿下没有处置我们,他,他像是丝毫不怕报复加身……”思儿抹着眼泪,“不要管别的了,您要好好活着,娘娘,娘——”
思儿忽然顿住,“不,宋,宋小姐。”
“你说什么?”她蓦地蹙起眉头。
“您,您不要介意!”思儿不住摇头,“您一定要活下去!”
“思儿你竟也这样?”她放开思儿,冷冷道,“你是觉得,这太子所赐的名字适合我这家境败落之人吗!”
“不!您不要这样想!”思儿满脸泪痕。
“够了,思儿,沈庭燊是给了你好处?”她不耐的别过头去。
“没有!没有!”思儿继而抽泣道,“宁王府因太子下兵而亡,思儿不会忘的!可是,可是他没有为难我们,没有折磨我们!娘娘,我们可以免难,您却是一介王妃,他给了您一个可以活下去的机会,您不要这样!他,他不会——”
“思儿!现在出去,让我静静。”
她思绪繁杂地开口打断思儿,遂已是不再理会。
思儿起身,双手同满脸皆是泪水,巍巍颤颤着走出门外。
思绪很乱,真的很乱。
望着前方铜镜中的自己,不可言说的熟悉感漫上心头,恍惚间若忘了世事般,整个天地间只剩下最初的自己。
缓过神来,她自嘲的笑笑,活该你落到此般境地,思儿不在时念其生死为其担忧,而其出现在眼前时又要加以斥骂?
太过可笑。
那般训斥,思儿一定很伤心吧。
可是,她怎么能……
摇摇头自语到,许是自己错看了,沈庭燊贵为太子,想必也不会对自己有什么想法。
曾经在石坛村的那一切,不是假的。
门外有轻轻叩门声响,她甚是不耐地出声问到,有侍女回答请其前去沐浴梳洗。
沐浴,梳洗?
她可是有那般心情。
沐浴。她忽而握上手指,缓缓摇头,又是莫大的痛苦罢。
痛苦?如此也好。未有多想,她踏上软鞋步出门外。
温水浇在背上,此前虽有犹豫她却依然裹了厚厚浴纱,但这次,竟已到了痛感袭至骨髓的地步。
好像有一种力道,要将灵魂和肉体生生剥离。
蓦地粗粗喘了口气,眼前一黑,她再无了知觉。
梦里有一丝芍药甜香,她身处一簇花丛,喃喃自语道,若是自己所住的家里,也有这么一大片花丛就好了。不,还要大,要很大很大。
于凉榻上醒转,可闻身边淡淡香气,望过去枕边有一小小精致兽炉,正散发着莫名清爽的香雾。
平安无事?可是已有侍女发觉?
她抚了抚凌乱的碎发,活下去……活下去?
元烨,生死未卜的元烨,如今究竟在何处?皇宫可是已下了通告,还是早已在边营将其捉拿?曾经的安宁生活,如今想来尽是一场空幻。
自己还喜欢着吗?元烨。明明是他,是他做错了,为什么不可以安安稳稳生活,为什么非要夺取那皇位,为什么?
更甚,他也曾想谋害沈庭燊的母妃。
为什么这皇室之间,竟是这般?!
她摇摇头,不,不要想了,他是那个她喜欢的元烨,这样就够了,他一定,一定会来找自己的。
手指紧攥着被褥,她咬咬唇。
从今日起,她叫宋将离?
宋将离。
将离,似乎是芍药的别名。
有些自嘲的笑笑,她掀开被褥起身,今后,倒是要如何面对沈庭燊?
思儿道是他并未为难众人,许则可信,但他已然并非曾经那个自己认为值得信任的深交。
自此不复。
忽而注意到案上有一信封,她怔了怔,觉得似有些眼熟。
确然眼熟,曾经的那袋香料。
思及此,自从她寄去那首小诗,他还未有回信。
可笑,天意弄人。
她拿起信封,犹豫片刻拆开,里边只有小小一张宣纸,如同她寄去的那般。
“东门之杨,其叶牂牂。昏以为期,明星煌煌。
东门之杨,其叶肺肺。昏以为期,明星晢晢。”
似是耳熟。
她将其重新折叠收好,深深呼吸一口气,未再多想。
思儿呢?此番便是去寻思儿罢。
她得知,这乃是太子府中的一方小苑,名唤百草。
而现下,太子未于府中,似是有何要事。
这百草苑甚是好看,四周布局又是予她一阵熟悉之感,所过之处皆可闻宁神芳香。
沈庭燊,他究竟……
她踏上青石板道,这方小路却不像是京中风格,正驻足之际,忽有人影闪现眼前,她蓦地被吓了一跳。
“你——”她一个后跌。
“百草苑中果然来了人!”眼前女子嘻嘻笑道,乍一看眉目有些眼熟。
六公主,沈灵瑜?
她一阵心慌,几欲躲开。
“没想到百草苑真的会有人住诶。”沈灵瑜欣喜的轻拍手掌,“早就想三皇兄是不是在诓我,就知道有人住了!可惜本还想再去同他说说情,叫他把这地给我的。”
她被沈灵瑜的这一番话弄得晕头转向,好半天理不着思路,沈庭燊竟同沈灵瑜关系甚好?这百草苑很受欢喜?诚然是不错……
等等,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嘻嘻,能住进百草苑,一定就是三皇兄心仪的女子罢?”沈灵瑜眸中带着笑意。
什么?
这究竟是什么跟什么?沈庭燊果然还是——
她顿了顿,出声应道, “不,其实我是——”
“等等,三皇嫂,我改日再来看你,别同皇兄道我今日进过这百草苑。”沈灵瑜忽而退后几步,眨眨眼后招了招手转身跑开,“我叫沈灵瑜,就住在隔壁的信芳园!”
什么!
她有些无力的扶额,只觉有些头痛难受。
已然进入一个全然不同的生活轨迹,可以后该如何,她毫无头绪。
有一件事很明确,她同沈庭燊,毫无可能。
他怎么会喜欢她?
她又怎么能喜欢他?
一个是太子,一个是败落的王妃,纵然她有名无实,本便难得有交集,此番更是已然不该再有交集。
要答应思儿好好活下去,可是,她该如何活下去?
她害怕见到沈庭燊,她不知元烨如今过得怎样,宫内的消息,她已然一无所知。
便是逃出这百草苑,现下看来,既然处于太子府中,几率便很是渺茫。
却是唯有一死,最为简单。
不,好好等到元烨过来……
元烨,元烨。
心里是万般失落,想起曾经约好了同他一道求取平安符,可却成如今这般景象,这宁王府,只空空落得一个悲剧,元烨又身在何方?
以及关于自己,她又想起了那断断续续莫名其妙的梦,就连自己也是一个谜团,自己的过去和将来一片空白。
很累了。她抬头望望天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