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香兰记（九）
我愣了片刻，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小六明明已经看见我了，可是为何我却还是碰不到他。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小六的死是注定之事，他能看见我只是是个意外。虽然我可以和他相见说话，但是我却改变不了他早已注定的结局。
不死心的我接连又试了几次，可每一次的结果都和之前一样，我的手只要一碰到小六的身体，就会穿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怎么这么没用，什么也做不了！”我忍不住抬头望天，对着夜空怒吼。没有人来回答我的问题，只有雪花仍在不断的落下。
雪花落在小六的身上，慢慢把他逐渐冰冷的身体覆盖住。我颓然的坐在地上，看着小六不住的叹息着。
“不用了，别再试了，如今的我心已死了，即使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与其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活着，还不如一死了之，落个痛快。”小六在此时出声安慰了我一句。
哀莫大于心死，此时的他心已经死了，如他所说，活着还当真不如死了好。慢慢的，小六的双眼之中竟然留下了两行血泪！
见这一幕，我心中惊讶无比，立刻对小六说道：“不，小六，你误会香兰姑娘了，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香兰姑娘是爱着你的，她并没有抛弃你。
你听我说，所有的事情都是朱财主串通班主搞出来的。一开始朱财主见色忘义，想要收买班主去说服香兰姑娘，可是香兰姑娘并没有同意。
后来朱财主就心生一计，他让班主以你为借口，将香兰姑娘哄骗到了别的地方。那只玉镯其实是朱财主送给香兰姑娘的，但香兰姑娘并没有收下，于是他们便用这只手镯栽赃嫁祸于你。
自始至终，你和香兰姑娘都是受害者，香兰姑娘一直爱的是你，从来没有想过要抛弃你，你别听那些人的话。
我说得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因为我看到了这一切。只是我很没用，没办法帮你们，有好几次我都想帮你们，可是我做不到。”
我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小六在听到我的话之后，对着我惨然一笑，虽然他满脸是血的样子挺吓人的，但是我却知道这一次他是开心的笑了。
小六看着我说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香兰是爱着我的，她是不会抛弃我的，我就知道……”说着话，小六突然从嘴里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我见状之后急忙对他说道：“小六，你先别说话了，你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我这就找人来救你。”
我虽然这样说，可是我心中十分明白，我根本没法找到别人来救他。我只是希望他能吊住最后一口气，不要这么快的离开这个冰冷无情的世界。
“不用了，你就别白费力气了，我活不了多久了，你别走。”小六此时说话声非常的虚弱，不过对于死亡，他好像并没有一点害怕。
我使劲的摇着脑袋，对他说道：“你不要放弃，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你也要想想香兰姑娘，你若是走了，香兰姑娘该怎么办？”
小六又笑了，这一次他的笑容充满了无奈，他看着我慢慢的说道：“恐怕这一次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我就要死了。好心人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小六的样子，他说完之后，我很郑重的点了点头，开口说道：“你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竭尽全力。”
“首先，你不要为我们的遭遇，为我的死感到自责，我知道你是有心无力，我和香兰都不会怪你。如果有一天你也能看见香兰，我希望你能帮我转达一句话给她。
请你告诉她，我是爱她的，从第一眼见到起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对她的爱从未有变过，哪怕是下辈子，直至永远，我都会一直爱着她。
请你告诉她，让她不要悲伤，不要难过，不要怨恨，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生的希望。要替我好好的活着，勇敢的活下去。我会在轮回里一直等着她……”
我将小六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的记在心里，对着他点头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一字不落的说给香兰姑娘听。”
说完之后，我睁开眼睛看着小六，小六再次笑了，这一次他的笑容充满了欣慰，他看着我慢慢不断的说道：“谢谢，谢谢……”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直到最后我什么也听不见了，但仿佛小六的最后一句“谢谢”还一直萦绕在我耳边。我抬头仰望这黑暗阴霾的夜空，雪花依旧不断的飘落。
空地上已经变成了洁白一片，雪覆盖了小六的身体，也将伫立在空地上的槐树覆盖。洁白无瑕的雪花，像是要掩盖住这充满罪恶的一幕。
“啊……”我对着夜空大声的怒吼，发泄着心中无尽的怒意，我指着夜空大声的说道：“命运啊！你为什么这么无情？这么残忍？你他大爷的为什么要如此作弄世间真心相爱之人？”
我的泪水悄然无声的滑落而下，黑暗的夜空里看不见一颗星星，看不见一丝光明。可叹这世间万般皆苦，众生无奈，所有一切，都逃不过命运！
画面一转，我再次回到了香兰所在的房间里，此时她面无表情，双眼无神的坐在地上，而朱财主正坐在椅子上心满意足的喝着茶，脸上带着一脸满足的笑容。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接着一个家丁在门外说道：“老爷，事情都已经办妥了。”闻听此言，朱财主看向了香兰。
过了片刻，他开口说道：“美人，从今往后，你就好好的跟着我吧，我一定会对你疼爱有加的。”朱财主说完，但香兰却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见状之后，朱财主脸上的笑意收敛，露出不悦之色，指着香兰说道：“如今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就别再想着那个臭小子了，我也不怕告诉你，现在的他，估计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一次，香兰终于有了反应，她转头怒视朱财主，冷冷的问道：“你对小六做了什么？”朱财主一见提起小六，香兰有所反应，便冷笑一声说道：“哼，你现在想他也没用了，他去和村后的槐树作伴了。”
香兰闻言，面色一怔，死死的咬着嘴唇，朱财主走近香兰，开口说道：“为了得到你，我可是煞费苦心，今后你若是好生服侍我，我自然会对你疼爱有加。若是你心里还一直想着那个死了的臭小子，那也就别怪我不念这场露水
情缘了。该怎么选，你自己好好想想。”
说完之后，朱财主一甩衣袖，摔门出去，房间里只留下了香兰和我这个看客。我叹了一口气，注视着香兰。
香兰在这时突然笑了，这个笑容无比的凄凉。接着她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的往外走去，她身上仅穿着一件单薄的素衣，赤着脚走出了屋子。
外面的雪依旧没停，此时的香兰仿佛感觉不到一丝的寒冷，我想此刻最冷的应该是她的心。她慢慢的走出了朱家，慢慢往村后走去，雪地之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
来到空地上的香兰，一眼就看到了雪地里的凸起，她不顾一切的朝着那里狂奔而去。或许她是累了，竟然倒在了雪地里。她好像是失去了力气，她没法站起来了，于是她慢慢的朝那里爬了过去。
我就站在她的身后，她挪一些，我便走一步，过了很久，她终于爬到了那里。香兰在此时终于说话了，她一边为小六清理积雪，一边说道：“小六，你不会死的对不对？你说过你要娶我的，你说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的，你不会骗我的。
小六你别急，我这就带你走，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一起去江南之地过平淡幸福的生活。你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我们马上就走。”
渐渐的，小六身上的积雪被香兰清理干净了，露出了小六早已冻僵没有了体温的尸体。此时小六的嘴巴微张，好像仍然在说着谢谢，脸上仍然带着笑意。
香兰手上的动作停住了，她再也忍受不住，痛哭了起来，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哭声在寂静的夜里传的很远很远，是那么的悲惨凄凉！
这一夜，对于香兰身心的打击是巨大的，面对心爱之人的惨死，她撕心裂肺的哀嚎着，很久之后，她的声音变得嘶哑，但在此时，她却唱道：“淋漓襟袖啼红泪，比司马青衫更湿。伯劳东去燕西飞，未登程先问归期。虽然眼底人千里，且尽生前酒一杯。未饮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内成灰……”
香兰用嘶哑的声音唱出了《西厢记》，也唱尽了她心中的悲苦。慢慢的，她的双眼中竟然也留下了血泪。
两行血泪将她的脸颊染红一片，她痴痴的看着面前的小六，痴痴的笑着，随后她慢慢说道：“小六，香兰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亦是你的鬼，你去哪里我都会跟随。”
说完之后，香兰慢慢的站起身来，我已经想到了她想要干什么，于是我大声喊道：“香兰姑娘，你不要轻生啊！小六不想你死，他希望你能够好好活着。”
夜风呼啸而来，淹没了我的话，她还是没能听见。香兰的秀发随着夜风飘扬而起，她又唱起了《西厢记》。一曲终了，香兰来到了槐树面前。
香兰回过头来，望着小六的尸体，露出了凄美的笑容，她开口轻声说道：“小六，你等我，我这就来了。”
说完之后，香兰目光看向了远处，再次开口说道：“但愿我死后化为厉鬼，能将朱家之人杀得一个不剩！”
话音刚落，香兰奋力一跃，以脑袋撞向这棵伫立在这里的槐树。槐树上的雪簌簌落下，香兰倒在了地上，鲜血从脑袋上迅速流出，一会儿就将身下的雪地染成了一片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