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服药,睡觉。
每天就只有这三件事,周而复始。
这样的生活方式已经持续了十几天了。
长时间的单调,乏味,无聊,很容易将人逼疯,即使他们已经是人们眼中的疯子。
赵直能够感觉到,有一种狂躁的情绪正在病人们的中间蔓延,从每天清晨日益变多的叫骂声,病人间的打架数量,以及发病率就能够明显地看出来。
他们已经处在爆发的临界点。
他们需要发泄,而不是继续被压抑。
赵直趴在小窗口上,静静地观察着,倾听着,思考着。
现在,他最经常做的事情就是像这样趴着,有时候,一趴就是好几个小时。
他喜欢这种静静观察的方式,让他仿似回到了从前。
只要观察的足够仔细,总能看出点道道来。
那么,在这几天里,他看出了啥呢?
他看出来,院警们的干劲似乎比之前更大了,工作的方式也更加的简单粗暴,基本上一言不合就开打。
而护士们好像有些不情不愿,似乎别有隐情,尤其是铃儿已经好几天都没见了,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他还看出来,警戒比之前更加严密了,也更加具有规律和系统性,也就是说,院警们之间已经逐渐找到了默契和合理的配合。
这最后一条与赵直而言,简直是所有不好的消息里最不好的一条。
赵直活动了一下身子,继续趴在了小窗上。
他很清楚,也愈来愈加清楚——病人,或者说病友,是他目前唯一的突破点。
他需要得到更多病友们的帮助,获得他们的力量,获得他们的信息,获得他们的资源。
只有将所有有利的东西集合到一起,才能创造出,或者说发现,真正的逃出之道。
赵直一个一个病房开始仔细观察。
对面病房有三个病人,敏感瘦弱的茗人,养着白猫的老头三叔,还有东北大汉厉山。
赵直思考着这三个人,他感觉三叔的眼神好像很有深意,而且他让人有一种怀揣着秘密的感觉。
厉山,是一个小小的麻烦,但赵直相信自己可以很轻松地处理掉他。
茗人……赵直对他有着比较复杂的情绪,他的那种眼神让赵直感到悲痛,他希望他能够变得坚强起来,助自己一臂之力。
右边斜对面是王小胖的病房,小胖就不用说了,如果不出意外,他肯定是第一个跟自己冲锋陷阵的人,但尚不知他会不会临阵脱逃……
小胖为人忠诚,性格单纯可爱,没有什么心机,但很容易被外界干扰情绪。
跟小胖同房的是两个几乎形影不离的男子,跟划船的三兄弟不同,这两个男子更像是一种相互依恋的关系,用现今流行的话来说,就是基佬。
再往右,是那个玩游戏走火入魔的少年陈皓的病房,和他同住的是一个具有自杀倾向的抑郁症患者。
紧接着是冷空的房间,他自己一个病房,没有人和他同住。
然后是划船三兄弟的病房。
还有几个病房的病人,赵直过去并没有太注意,他默默将那几个病房号记在了心里,准备在之后好好观察一番。
赵直又琢磨了一会之后,躺回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就在刚刚,他想到了一个主意。
这个主意如果成功,会给他带来非常大的好处,不仅让他在病人中具有一定的威信和号召力,更重要的是,可以摆脱掉一个相当大的出逃麻烦。
如果不成功呢?
赵直微微一笑,大不了被打一顿,只要不死,每天都有机会。
但从过去的殴打经历中,他显然已经吸取了不少的经验教训,他相信只要掩饰的足够好,应该不至于被打,就算被打,他也能保护好自己不受重伤。
赵直将脑中的想法一点一点完善,然后逐渐进入了梦乡。
他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他是一匹巨大的黑色野狼,昂首在孤山之巅,他仰头长啸,身后钻出了一只又一只的狼,他们跟着他一起嚎叫。
忽然间,四周燃起了熊熊大火,大火将整个山头围住,火势越来越猛,很快就要燃烧到他们跟前。
就在这时,赵直再次高吼了一声,然后朝着正前方的火焰冲去。
就在他即将冲到火焰中的时候,他回了一下头,他吃惊地发现,身后竟然没有一头狼跟上来,他们全都在很远的地方,用一种冷漠的目光望着他。
他想要刹车,却已经来不及。
冷汗从狼头上滚落而下,他知道自己失败了。
还没开战,就已经败了。
火焰中忽然走出来了一个满面疤痕,手拿流星锤的巨人,巨人浑身火焰腾腾燃烧,流星锤从天而降砸向了赵直的头颅。
“砰!”地一声,地面出现了一个大坑!
一头狼忽然出现,将赵直扑倒在了地上。
这头狼救了赵直一命。
赵直想要看清那头狼的模样,但却怎么也看不清。
忽然间,流星锤再次从天而降,将那头狼的身躯直接砸入和土地中。
连震惊都还没来得及,一个阴影便罩在了赵直的头顶上——
赵直在一阵阴嗖嗖的凉风中,苏醒了过来。
有一个人正在自己的床头给自己扇风,手中拿着一张硬纸板。
“你怎么了?”二子道,“刚才一直在说梦话。”
“我说梦话?”赵直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摆了摆手,示意二子不要扇了,“我说啥了?”
“叽里呱啦听不清楚……”二子没有看赵直,而是望向了孙震阳,孙震阳依旧躺在床上,好像从来都没起来过。
现在最活跃,最精神的,反而成了二子。
这看起来有些奇怪。
赵直忽然感觉一阵体虚,又有一股冷汗从额头冒了出来。
他紧紧握住了被角,深吸了几口气。
“你可以跟我说一下你刚才的梦。”二子道,他似乎很有兴趣。
赵直刚想要开口说,但立马改了注意,他说道:“我梦见在打仗,很多人一起。”
二子的眼睛很亮:“你是头领对吗?”
赵直愣了一下,二子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自己真的说梦话,还被别人听见了?
二子在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答案。
赵直点了一下头,他不想掩饰。
二子:“胜了还是败了?”
赵直:“你觉得呢?
二子咧嘴笑道:“胜了你就不会冒冷汗了,我想肯定是败了,而且一败涂地,毫无还手之力。”
赵直脸色凝重地道:“你猜对了。”
二子站了起来道:“只是一个梦而已,这是一个警示的梦,它在提醒你,让你不要粗心大意,让你注意细节,最关键的是,让你明白,即使你想的再完美,事情有时依然会出乎预料。”
“可我连什么梦都没有告诉你,你怎么知道的?”
“其实你已经告诉我了,从你开始做梦,我就已经在你身边了。”
“你什么意思?!”赵直一下子就从床上做了起来:“你是说……你在窥视我的梦?”
“我只是在观察而已,观察梦,有时比观察现实更加有趣味性。”
二子说完之后,躺在了床上。
只要他躺在床上,那么即使是敲锣打鼓他都不会说一句话。
他说话,一定是离开床之后。
这好像是一种仪式,或者是信仰。
赵直便也不再追问,他很清楚,就算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倒是二子跟他说的话,值得深思。
他忽然对二子这个人多了一份隐隐的恐惧,二子似乎藏得很深,深不见底。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赵直被房门打开的‘轰隆’声震醒。
原来是中午吃饭的时间到了。
赵直从床上一咕噜爬了起来,他要利用好这一个小时。
他走出了门外,径直走向了对门。
在那个满脸胡须的大汉厉山还没有骂出声之前,赵直就抢上前去,站在了他的身前。
“你可以打我,我绝不还手。”赵直背起了双手,望着厉山。
厉山举起了拳头,赵直并没有躲闪。
“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准备——”
赵直将嘴巴凑到了厉山的耳朵旁,厉山迅速躲了一下,再次举起了拳头。
赵直将双手放在脑后,塔前一步,凑到厉山的耳朵低声道:“我准备——”
厉山的眼睛忽然发光,大声道:“此话当真?!”
赵直竖起一根食指,嘘了一声道:“当然当真。”
说完之后,赵直就走了出去:“茗人,吃饭了。”
茗人犹豫了一下,跟在了赵直后面。
赵直将王小胖也叫上了。
在走进休息室之前,赵直将他们两人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低声道:“等会吃完饭回去之后,三点钟左右的样子,你们看我手势,我准备……”
茗人害怕地左右张望,他不停地在摇头:“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王小胖瞪大了眼睛:“直哥……你这是要造……”
“嘘!”一个院警从旁边走过,赵直嘘了一声,等院警走了之后,他才低声道:“除非你们一直想这样。”
“你想吗?”赵直狠狠瞪着茗人,他试图用这种眼神给予他力量。
茗人还在摇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如果他将这份力量用于踏出直面自己的第一步,相信很快他就可以从旁人的眼神中自然地走出来。
“你想吗?”赵直望向了王小胖。
“不想……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赵直说完之后,径直走进了休息室。
他直接走到了划船三兄弟的桌子旁坐了下来,此时三兄弟只剩下了两兄弟,他们面对着食物,却一口也吃不下,他们在等待着三弟的归来。
“我有办法让你们的三弟回来。”
赵直坐下之后,直接开门见山地道。
划船双兄弟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停止了。
“但首先,我们要——”赵直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让双兄弟的眼睛在瞬间变得惊慌了起来。
“你准备怎么做?”划船大哥声音发颤地问道,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紧张。
“我准备这样做……”赵直弯腰而起,将嘴巴靠在了大哥的耳朵旁。
大哥的眼神中逐渐流露出了惊喜:“这样能行?”
赵直点了点头,眼神坚毅而肯定,随后,他站了起来,伸出了手:“我叫赵直。”
划船大哥犹豫了一下之后,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我叫大顺,这是我二弟,二仁,还有我三弟,叫三德,我们从来这之后就一直这么叫。”
赵直走了,走的很坚决,很果断。
他决绝的背影似乎是在暗示这两兄弟,事情一定会成功。
赵直走向了最角落那个桌子,那个桌子上只有一个人,那个桌子的周边则一个人都没有。
毫无疑问,这张像是被世界遗忘的桌子,独属于冷空。
赵直坐在了冷空的对面,并没有征询他的同意。
冷空冷冷地盯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愤怒,似乎感觉并未被尊重。
赵直道:“我不是来跟你聊天的。”
冷空:“那我希望你尽快离开,这里不欢迎你,这里的所有人都不欢迎你。”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这里的人很多,只不过你看不到。”
“我只说一句话。”
“什么话?”
赵直凑了上去,他虽然一点都不想凑近他,但还是这么做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凝结在了一起。
靠近冷空,是一种极其不舒服的体验。
果然,赵直只说了一句话。
冷空愣住了。
随后,赵直站起身子,走了。
“你不该这么做的。”冷空道。
“可我正在这么做,即使你不做,他们都会做,对你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赵直头也没回地道。
冷空‘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赵直!”
“嗯?”
赵直回过了头来。
“我去过未来,你并不在那里,告诉我,你从哪里来的?”
赵直微微一笑,抬手往半空一指:“天上,或者——”他的手往脚下一指,“地下。”
冷空站在原地,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