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接一个,陆陆续续的人走出了会议室。
十分钟之后,会议室内只剩下了矮人院长,梅医生,小玉,还有两个持枪的保镖。
矮人院长的烟似乎从来都没有停过。
梅医生知道,只要一有心事,矮人院长就会不停地抽烟。
良久之后,梅医生道:“院长,这事我感觉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哪里都很奇怪,我知道你肯定也发觉了。”
矮人院长的眼神波动了一下,像是有一条小鱼从古井的水面上一掠而过。
矮人院长道:“我们正好可以顺水推舟。”
梅医生附和着:“其实他们都是水,舟只有一只?”
矮人院长道:“只要不是能够上舟的人,都会成为水。”
梅医生面皮变得更紧了,好像有另外一张脸在里面挣扎,她弯下腰,低声在院长的耳边道:“这次应该能成功对吧?”
“只许成功,不会失败。”
“我最近眼皮一直在跳,我虽然不相信这些,但总觉得好像有别的事情要发生。”
“所有的一切尽在掌握中。”
“可是……”
矮人院长挥了挥手,打断了她的话,站起身子道:“明天带一个健康的病人来。”
梅医生低下了头去,阴沉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忧虑:“好的。”
矮人院长走了出去,梅医生和小玉紧随其后,两个持枪院警始终目视前方,面色坚毅。
两个持枪院警下了楼,梅医生和小玉返回了她们的房间,矮人院警进入了斜对面的那个房间。
三楼尽头处的那两个大房间,既是他们的办公室,也是卧室。
梅医生进入房间之后,打开了灯,小玉朝着她的小卧室走去,梅医生叫住了她。
“我感觉你最近好像不大对劲。”梅医生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小玉头也没回地道:“没什么事,就是有些累。”
梅医生没有说话,关上灯后,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去。
她刚走了两步,小玉忽然问道:“阿妈,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是怎么来的?”
梅医生愣了一下,她用一双阴沉的眸子盯着小玉的后背,良久过后才道:“你出生在这。”
小玉转过了身来:“我是病人的,还是护士的?”
梅医生:“你是我的。”
小玉:“你和谁的?”
梅医生的脸变得更加阴沉了:“你竟然敢这么问!”
小玉:“阿妈,我只想知道我是怎么来的。”
梅医生有些生气地道:“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现在去睡觉,明天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短暂的沉默之后,小玉忽然说道:“我最近经常梦到一个场景,在漫天纷飞的大雪当中,一个矮人走向了两个女孩,左手拎起一个女孩的腿,右手拎起另外一个女孩的腿,两个女孩不停地哭着叫着——”
梅医生在自己卧室的房门前停住了。
“阿妈答应你,当你活着从这里走出去——”梅医生推开了门,走进了卧室,她的后半句话从房门后面传了出来,“我就告诉你所有的一切。”
房门被重重关上。
小玉站在原地,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正在逐渐褪色,她似乎又看见了那片冰天雪地的场景,又看见了那两个小女孩。
最初的时候,两个小女孩在笑,其中一个小女孩就是她,她叫另外一个小女孩:姐姐……
梅医生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她没有开灯,直接躺在了床上。
她的额头微微冒出汗珠,不是因为小玉,而是因为即将到来的事情。
她穿的很严实,全身上下都被衣服包裹中,没有留下一丝的缝隙,她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体,因为她爱惜自己的身体,不,她憎恨自己的身体。
年轻的时候,她是个美人。
梅医生这样想着,嘴角邪邪地笑了一下,她脸上的面皮也随之绷紧,像是一面鼓一样,用手指轻轻一弹,就会发出嗡嗡的轻响。
随后,她的眉头紧紧皱起,双脚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她想到了一些让她感到痛苦的事情,她很清楚这些事情会让她犯神经。
她迅速压抑下了自己的情绪,改为想起了别的事情,她的手指在口袋中摸到了一个冰凉的硬币。
那枚硬币在她的食指和中指见滑动中,像是一条敏捷的蛇。
她盖上了被子,在被子底下,缓缓脱掉了自己的衣服。
光线很暗,她每一次无意识地触摸到自己的身体,额头都会留下汗珠。
她忍着,忍着,咬着牙,忍着。
“年轻的时候,她是个美人。”
她这样想着,终于脱完了自己的衣服,慢慢合上了双眼。
当梅医生合上眼睛,在如同过去十二年一样难熬的夜晚中缓缓睡去的时候,斜对面的房间中,矮人院长依旧坐在那张巨大的红色皮椅上。
红色皮椅背对着办公桌,它是院长身份的象征,也是一种权利的代表。
只有坐在这张椅子上的人,才有资格以命令的方式管理着所有病院里面的东西,这些东西里,有的是人,有的不是人。
矮人院长面对窗口,窗外在下雨,雨势汹涌,电闪雷鸣。
他将雪茄抽到最后一口的时候,将皮椅转动了回来。
他没有开灯,在夜晚,他从来不开灯。
他开始翻看文件,在黑夜中,他的那双眼睛逐渐开始泛红,两道眼神像是红外线一样射到那些文件的白纸黑字上。
他拿起笔,在一个文件的末尾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矮人院长他最初的时候不是矮人,也不是院长。
他有名字。
借着闪电的光芒,可以看到文件末尾处三个潦草粗狂的中文汉字:阎洛沙。
他的母亲是长沙人,父亲是河北人,他出生在洛阳。
他的名字很考究,南北通透。
可是,他是个侏儒。
最初的时候并没有人发觉,父母给予了他莫大的希望,希望他能成为他们的骄傲,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后来,他确实成为了一个男人,可是身高只有一米二五,即使穿着十厘米的鞋子,也才一米三五。
他既不顶天,也不立地,他是个实打实的侏儒。
侏儒很少,他就是其中一个。
矮人院长又拿起了一个文件,看了几眼之后,在最下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阎洛沙。
他畸形而短小的身子坐在特制的皮椅上,一双短小的手臂支撑在桌面上,他的脑袋很大,和身材比例严重不协调。
终于,他将所有的文件都看完了,该签字的签字,该否决的否决,他再次躺在了皮椅上,点燃了雪茄。
烟头一明一暗,照着他黑白相间的骷髅面具也一明一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从皮椅上跳了下来。
他推开了卧室的门,走了进去。
一张大床靠窗而立,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什么东西,像是人,又不像是人,一动也不动。
阎洛沙脱掉了自己的红色长袍,挂在了衣架上,随后走进了洗手间。
洗手间也没有开灯,里面昏暗异常。
他站在镜子面前,在黑暗中端详着自己的面具,良久过后,他的一双手放在了面具上。
“嗤!”一声响,像是撕裂开包装袋的那种声音。
他的面具正从脸上往下剥落。
一点一点,缓缓剥落,伴随着那种‘嗤嗤’的让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他的额头露了出来,黑色的皮肤一块一块扭曲在一起,像是碎裂的煤渣。
他的眼睛露了出来,没有眉毛,没有睫毛,只有一双光秃秃眼睛在眼皮后面转动。
他的鼻子露了出来,哦,不对,他没有鼻子……
原本应该是鼻子的位置,却非常平坦,原本应该是鼻梁的位置,却被一块黑色的伤疤所覆盖,只有两个食指一般大小的孔洞在上面。
他的嘴巴露了出来,嘴巴上没有嘴唇,嘴唇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直接切掉了,只有两块薄薄的皮肉挂在嘴巴的最边缘,像是鱼的鳞片。
一双整齐的牙齿裸露在外面,即使他不用张嘴,那牙齿依旧会露在外面。
面具终于被摘了下来。
他将面具放在台子上,对着镜子,仔细观察着自己的脸。
他的骷髅面具与这张真实的脸相比,简直一点也不恐怖了。
准确的说,此时映照在镜子中的,根本不像是一张人脸,那像是真正的骷髅的脸。
阎洛沙张开了嘴巴,对着镜子咔哒了几下,似乎是在嘲弄什么。
良久过后,他缓缓将手伸向了自己的脖子,将脖子上始终包着的一块围巾摘了下来。
摘下围巾之后,他粗短的脖子上出现了一个铁环一样的东西。
“咔!”一声响。
铁环也被他摘了下来。
他仰起头,脖子里面有一个什么东西在鼓荡,上上下下,上上下下,似乎是一个铁球从胸口沿着喉管滚到了下巴处,又从下巴处滚回了咽喉。
那个东西在脖子里面滚动了一会,停在了脖子的中央,那是一个比喉结大许多倍的东西,几乎就要将他的脖子撑爆。
“呕!”
阎洛沙骤然将头垂了了下去,大张着嘴巴,对准了洗脸池。
有一个红色的东西从他的嘴巴里面冒了出来,那像是舌头,又不像是舌头。
“呕!”
他再次艰难地干呕了一声。
那个红色的东西又伸出了一截,从嘴巴里面垂了下来。
“咔!”一声惊雷突然炸响。
那个红色的东西似乎是受到了惊吓,猛地一缩,卷了起来,随后再次伸长,在半空中瑟缩着。
这一次比之前更长,几乎触摸到了洗脸池的底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