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蜷缩在地板上,如同一只慵懒的猫,她的双手在脚掌上轻轻抚摸着,从上到下,一寸一寸缓慢地抚摸,像是在抚摸一块无比珍贵的珠宝。
直到一声低沉的怪叫声响起的时候,赵直的注意力才归回到了现实,他甚至不知道刚才自己是怎么了……
低沉的叫唤声来自于冷空,此时的他身姿笔挺,一只手在半空中挥舞,另外一只手握着紫罗介盘在自己的胸口左右上下画圆移动。
他像是一名正在施法的古代巫师,一边抚慰着双头胖子那不安的灵魂,一边倾听着他孤苦的诉说。
“死去的人,没有忧愁。”冷空凝视着虚无的空气,涣散的瞳孔逐渐凝聚在了一起,“可是啊,他们很不安,意外的死亡让他们充满了仇恨。”
冷空缓缓偏过头来,一双阴冷的眸子紧盯着赵直,低沉着声音道:“我们都会知道那种仇恨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杀戮!”
赵直深吸了一口气,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对于冷空,他没有丝毫的好感,甚至感觉每次看见他之后都不会有好事情发生,而冷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阴冷的气息,让人即使是在暖春的天气里依然会觉得像是在深冬一样禁不住浑身发抖。
有些人就是有这种让别人浑身不舒服的本领,冷空毫无疑问就是这样一个人。
“赵直,我看见你了。”冷空的眼睛忽然睁大,表情和眼神都带着一种毫不顾忌的疯狂,“我看见你在走廊里面走来走去。”
赵直轻哼了一声,没有回话,迈开步子就朝着休息室外走去。
冷空身子忽然往旁边移动了一下,挡住了赵直的路线,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是一种微笑的弧度,但表现在他的脸上却带着一种奇诡的寒意。
“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来的?”
“你到底是谁?”
“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冷空的语速忽然提快,三个问题几乎是在一瞬间说出来的。
赵直在离冷空两步远的距离处停住了,他直视着冷空,轻吸了一口气之后到:“如果你以为我怕你,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任何人都不应该怕我,你也是,但所有人都应该敬重我,如同敬重那些死去的灵魂一样。”冷空低沉着声音道,“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一切。”
赵直笑了出来,自大的人他可是见过不少,但像冷空这种完全不知羞耻的自大狂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果现在的赵直心情很好的话,说不定他可以调侃他几句,但现在,赵直的心情不仅很差,而且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尽快想明白。
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玩这种愚蠢的文字游戏。
“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一点不敬重你。”赵直往前跨了一步,恶狠狠地道,“现在,你给我闪开。”
“你犯了一个错误,赵直,一个特大的错误。”
冷空那张静穆的脸和低沉压抑的声音让人不由地联想到了一口棺材,他眼中看到的人或许都是死去的人,或者——即将死去的人。
“闪开!”赵直再次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你可以从我身上穿过去。”冷空低声道。
赵直咬紧了压根,这还是第一次,他真正对同为精神病人的病友动怒,他往休息室外面看了一眼,有一个院警已经注意到了他们,此刻正靠在休息室的门外紧盯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就在这时,鼻尖传来了一股淡淡的清香,赵直偏头望去,看见那个蜷缩在地板上的女人已经站了起来,此刻正走到了他的身后。
女人的头发垂在脸前,宽松的病服在她瘦弱的身躯外面左右晃荡,她那一双白皙的脚裸露在外面,脚掌和地板轻轻摩擦,像是正在进行着亲昵的对话。
女人的右脚轻轻地抬起,在空中停留了一会之后,前脚跟点在了地板上,后脚掌跟着落下,虽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但这一步却好像带着无比沉重的仪式。
“死人可以说话吗?”女人低声说道,她得声音和她的表情一样空洞而忧伤。
“当然可以。”冷空道。
“可你如何确定他们说的是真话呢?”女人问道。
冷空这时才将眼神移向了女人,他盯了女人几秒钟之后,才道:“如果你已经成为了一个死人,那么还有什么理由不对唯一的朋友说真话。”
女人忽然笑了起来:“活着的时候他没有朋友,死后依然不会有,而他最好的朋友也跟他一起死了,我在想,如果你能听见他们说话,你会听谁的呢?”
冷空的嘴巴紧紧闭了起来,过了良久之后,他才将眼神从女人的脸上移开,目视着前方,嘴角上扬,冷哼了一声,阴沉自语:“女人——”
随后冷空摇了摇头,他的语气和神态配合在一起,充满了无尽的嘲弄和讥讽,似乎‘女人’这两个字在他心里可以解释所有一切他所不认同的女人们的那些东西,而那绝不仅仅单指女人们所说的话语。
面对冷空的鄙视和嘲弄,女人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再次笑了起来。
“女人——”她轻声自语,无所谓般地摇了摇头,“只是一个躯壳而已,我只希望我早些看透,可惜并没有。”
“看透了又怎样?”冷空道。
“无所谓啊。”女人轻吹了一口气,将散落下来的几缕秀发吹起,她的脸上布满了一种什么都不在乎的哀伤,像是一首写在秋天里的诗。
“哼!”冷空似乎被触怒了,他瞪了女人一眼,然后将紫罗介盘紧捏在掌心,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如果他不是那么恨女人的话,说不定他真的可以听见死人的真话。”女人望着冷空离去的背影说道。
“我可不相信他真的具有和死人沟通的能力。“赵直说道,”如果有,那也是臆想症。“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道屏障,将它竖起来可不是一两天的事,而将它摧毁,更是难上加难。“女人偏过头,用细长的眼睛打量着赵直,”你会像他一样憎恨女人吗?“
赵直笑道:“不会,绝对不会,如果世上真得有憎恨女人的男人,那他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女人轻声道:“有一个叫尼采的狂人曾经说过:你要去见女人吗?别忘了带上你的鞭子。”
赵直笑道:“如果是带上鞭子型的巧克力,我想他说得没错。”
女人微微一笑道:“那可是真正的鞭子哦。”
赵直道:“那我就不认同了,虽然我听说过尼采,也知道他是西方著名的哲学家先辈,但我们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判断,不是么?”
“应该要有自己的判断,即使是错误也要一往无前。”女人迈开了步子,性感的脚掌踩在了地板上。
“你为什么不穿鞋?”赵直问道。
“因为穷啊——”女人回过头来,一双细长的眼睛中第一次有了笑意,似乎这个回答也出乎她自己的意料之外。
“如果我穷到穿不起鞋子的话,肯定连都门不出,而不是这样光着一双脚掌如同跳舞一样走来走去。”赵直跟上了了女人的脚步,低着头看着她的双脚。
“人们在乎手,在乎脸,在乎胸,在乎腿,在乎所有脚踝以上的部位,精心保护着它们,呵护着它们,可人们似乎忘记了,所有上面的一切,都是基于这一双脚的支撑,脚掌本来是一件很美的构造,却一直默默无闻甘愿奉献,如果你细心打量一次你的脚,你会发现它美得让人心动。”女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你抚摸一次你的脚,你就会发现它有多么地孤独。”
“有些人也正是这样,默默无闻却做着必不可少的事情。”赵直沉吟片刻之后道,“我忽然发现,人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的高低之分,重要程度的区别,正好可以代表着这个社会的阶层构造,以及人们对待人和事物的一些心理状态。“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在走廊里面漫无目的地走着。
听见赵直的话之后,女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后她笑了笑道:“你看问题的角度确实很有意思,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赵直低声道:“被诬陷的……“
女人轻叹了一口气道:“那你肯定受了很多苦。”
赵直左右看了一眼,眼神变得锐利了起来:“让我受苦的那些人将会更受苦。”
“哦——“女人饶有趣味般地看了赵直一眼之后道,”你准备怎么做?“
赵直咧开嘴笑了起来,盯着女人道:“你想知道吗?“
女人摇了摇头之后又点了点头:“我不想知道你怎么做,但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已经在做了。“
赵直嘴唇紧闭,没有说话,他虽然对这个女人有一种莫名的好感,但理智却告诉他,不能随便信任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我叫甄晴。“见赵直没有回答,女人停住了脚步,随即将身子靠在了墙壁上,她那双细长的眼睛中闪着一丝类似于喜悦一样的光芒。
“赵直。“赵直停下了脚步,双眼紧盯着女人。
“告诉我,那个胖子是你杀的吗?“甄晴低声问道。
“当然不是!“赵直道,他有点奇怪甄晴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那你当时在哪?“甄晴继续问道。
“如果你是来审讯的,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显然赵直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甄晴没有继续再说什么,她轻微晃动了一下头发,然后转过身走进了旁边的一间病房。
“我不知道女病房允不允许男人进,但如果你一直呆在门口偷看的话,那肯定是不允许的。“甄晴走进病房之后,背对着赵直道。
“我见女人的时候,可从来不会带上鞭子。“
赵直话音刚落,便迈步走进了甄晴的病房。
几乎在同时,一个早就在盯着他们看的院警快步走了过去,同时另外一边有两个院警也朝着这边走了过来,他们手中的电警棍都紧握在手中。
赵直踏进病房之后,微微扭头,余光扫到了那几个神情紧张的院警,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