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反计划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当天晚上,下起了雨。
雨下了一晚上,淅淅沥沥的,不大也不小,没打雷,也没刮风。
天空阴沉,气温变低了。
赵直一晚上都没睡好。
对于后面将要发生的事情,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这是一件风险非常大的事情,他只考虑到了最好的一面,殊不知还有太多太多他不了解的情况,以及不可控甚至难以想象的意外状况。
比如院警们的武器配备,比如整个病楼的警报系统等等……
万一到时候被困在病楼里面,就算院警们不使用特殊武器,就光是一招让他们吃不上饭,就足以将他们困死。
赵直这是在赌命。
他不仅在赌自己的命,还在赌别人的命。
如果只是他自己的命,赵直根本就不会太在意。
但毕竟还有另外三个相处了这么久,对他那么信任的小伙伴,当然还有一个和他情投意合,没有爱人之实,却有恋人之心的甄晴。
他不能辜负他们的信任。
而且赵直不仅仅是要对他们负责,还要对整个病院的所有病人负责,对那些他曾经给予过承诺的人负责。
他要带他们脱离束缚,他要带他们获得自由。
这已经成了根植在赵直心底的强烈使命。
赵直紧咬着牙关,在暗夜中睁大了眼睛,紧盯着漆黑的墙壁。
夜越来越深,空气越来越低,他的思维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
他的身子开始禁不住地发抖。
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情,也没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做这样的事情。
但他能够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被一股必然的趋势引领着,走到了今天,走到了现在的境地。
他一直以来做出种种的选择,对于他来说,其实都是必然的选择。
如果让他重来一次,或许结局还是这样。
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赵直就一直在想法设法地活下去。
他一直在和病院的体制做着斗争。
可以说,他从未屈服,也从未放弃,更从未改变。
他在黑暗中缓慢抚摸着自己的伤口——从断裂的脚趾,到撕裂的脚掌,从被碎玻璃划伤的双腿,到被警棍打断的肋骨,从被咬掉的胳膊肉,到被戳伤的眼球,从被打爆的脑袋,到躺在小便池里血肉模糊……
他的身上布满伤痕。
他这一路走来,是用鲜血铺就的道路。
在这个过程中,赵直唯一感到庆幸,感到高兴的是——他一直在坚持,并坚持到了今天。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已经看到了外面的人们在朝他招手,已经闻到了肯德基和星巴克的味道……
他想念北城的空气和雾霾,想念拥堵的五环和中央大道,他想念曾在人民广场吃炸鸡,在安河桥上放风筝的快乐时光……
他奔跑,跌倒,爬起,流泪,擦干,继续前行。
赵直——
他的人生历程,源于他的性格。
他的性格,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刚直不阿,横冲直撞!
一切,似乎都是宿命一般。
这里不是他的家,没有他的父母,没有他的老婆孩子。
但这里,却有他患难与共的兄弟,在抑郁的时候,他们相互鼓励,相互抚慰,在快活的时候,他们相互分享,共同庆祝。
在他们之间,没有利益的往来,只有相互的信任,以及共同的目标。
这是最纯粹的兄弟关系。
在这里,还有他喜欢的女人,他喜欢她的眼睛,喜欢她手掌的温度,喜欢她光着的脚掌,喜欢她身上那种什么都无所谓的气质,那种忧郁浑然天成的忧郁。
她像一首诗,一首注定要刻在墓碑上的诗。
在凌晨四点的时候,猛然间,赵直明白了自己是谁——
“我是一个反贼!”
是的,没错,从小学开始,他就已经开始了逆反。
他不服从学校的管理,将校服烧成灰烬,在教室后排抽烟,在老师的教材上撒尿。
初中后,变本加厉,最厉害的一次,他为了报复体育老师让他强行劈叉,以及报复语文老师让他抄写论语五百遍,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录了一段两个老师之间对话的音频。
在一次广播体操期间,他偷偷潜进广播室,将广播录音换成了他的录音,他用广播播放了他体育老师和语文老师的暧昧对话,对话尺度之大,内容之污,前所未有,让操场上的女学生门掩耳奔逃,让男学生狂流鼻涕,最后搞得两个老师混不下去了,双双离职,回家养猪去了。
后来,据说体育老师成了养猪大户,嫌弃语文老师腰太粗,离婚了,在曾经的那段暧昧对话录音中,就有这么一句是体育老师说给语文老师的:我的宝贝小余啊,你说你的腰咋那么细的,细的我都想一口吞掉……
高中后,赵直不仅个子长了,力气变大了,智商也变高了,于是,逆反的行为更加层出不穷,五花八门,甚至,他还成立了一个‘233学社’,专门和老师们,以及那些老实孩子们作对。
阴差阳错,赵直竟然考上了一个大学,说是大学,也不是大学,只不过是挂着大学的名,却没有大学的实,这种大学,被称为野鸡大学。
野鸡大学的最大好处就是放任学生们自流,只要不流到国外去,就算是人流也无妨。
这是赵直最喜欢的,也是他最擅长的。
他在大学里,混得风声水起,一度有成为野鸡一霸的趋势。
但好景不长,自从他最好的兄弟给他戴了一顶绿帽子,被他捉奸在小宾馆中之后,赵直就一蹶不振了。
他怀疑人生。
他怀疑爱情。
他怀疑女人。
他怀疑自己。
兄弟之情重于天,但兄弟却干了他的女朋友。
女友之情比天高,但却被兄弟按在床上搞。
他伤了心。
他退学了,野鸡大学的鸡头,他不当也罢,留在这里,徒增伤心,他要离开这个让他怀疑一切的地方。
伤心之下的赵直隐名埋名,独自一人去往了北城。
在北城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他成了一粒尘埃,随风波动。
他不再打打杀杀,不再口无遮拦,不再耀武扬威,不再摇旗呐喊。
他忘记了自己是一个逆反的人,在逆反这条路上,他被一顶绿帽子蒙住了双眼!
他只记得自己的头上一片绿草原,却忘记了脚下还有着万千罗马道!
为了生计,也是想要将观察别人的兴趣发扬光大,赵直误打误撞成为了一名朝阳群众。
成为朝阳群众之后,他升级很快,打过的怪上到娱乐圈大咖,下到三线野模,数不胜数。
几个月后,他就成为了一名享誉圈内外的知名线人。
人就怕出名,一旦出名,就有无数的人想从你的身上挖掘利益,于是,也是为了赚更多的钱,更为了满足他强烈的观察欲望,赵直开始四处奔走,开始寻找更加刺激的曝光的人和曝光的事。
有一天,他在曝光一件民谣歌手吸毒丑闻的时候,口袋竟然被小偷割开了,他的钱包丢了。
后来,在出租车上,他听到了捉拿变态杀人狂魔梁正义的紧急悬赏新闻。
紧接着,在银赫大厦,他被当成了‘梁正义’,一枪撂倒在地上,他现在依然还记的那句话,那句决定他生死的话——没错,就是他!
不戴绿帽子的好汉,不是真胡汉三!
时隔几年之后,兜兜转转了一大圈,赵直又回来了,又回到了那条逆反的道路上。
这一切的一切就像是宿命。
打破生活的僵局,迎来真正的自己。
有时候,生活就像处女摸,不破就不立。
在真正的行动开始前的一天。
在深夜中思考了整整一晚上,赵直终于明白了他自己是谁,以及他要干什么。
‘他是一个反贼。’
‘他要带领他的小伙伴们打破现有的专制,寻找自由的曙光。’
想通了之后,他终于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因为他舒坦了。
但是因为时间已经太晚了,所以他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天就亮了。
不久之后,病房的门被统一打开,他没有吃早饭,继续在床上睡。
随后,有护士来喂药,他乖乖起床,吃了药。
吃了药之后,原本有些昏沉的脑袋竟然不昏沉了。
在之前,都是吃过药之后脑袋开始昏沉,想要睡觉,今天有些反常,他吃过了药,竟然变得比之前清醒了,他清醒的全身只抖激灵。
或许,根本就不是药的缘故,而是他知道明天就要开始逆反行动,思维和理智已经开始高度运转起来了。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提前就进行这种备战状态,不然在真正开始之后,有可能会精力不足。
他需要放松放松。
而且,有一个人,是他一定要去见一面的。
或许,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虽然,他也不希望如此。
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天空。
外面的天空阴沉,细雨飘落而下,水珠再窗玻璃上哗啦啦滚落而下。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十二点。
午饭时间到了,病房的门被统一打开。
赵直从床上一跃而下,第一时间走了出去。
他走得很快,几乎是一路小跑,在病人们还没有从病房中出来,院警正在往楼上走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在了甄晴的病房门前。
他推开了甄晴的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这还是第一次,他走进甄晴的房间。
走进去之后,他迅速关上了门。
房间内有特殊的味道。
那是女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