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条形案板上,摆放着几个小盏,还有一盆清水,浸泡两把小排刷。台案上还放置着一大一小两把镊子,一薄一厚两柄小刀,一把铁质蒸汽熨斗,还有一根加长的擀面杖,两根细长的筷子。
这就是卢灿所有的揭裱工具,其中,小盏中是他自己配制的溶液——防裂溶液。
装裱不容易,揭裱更困难。
一笔道人,不知道真实姓名,但肯定是师门长辈。
自己有幸两辈子都与玖宝阁结缘,卢灿还是非常尊重这段缘分的,在他心底,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将自己看成玖宝阁的人。那么,一笔道人就是他的长辈。
虽然这位老先生的书法和绘画都不算顶级,但他也不打算毁了它。师门即便是分为南北两支,估计也没多少传人。每一件师门作品,都值得善待。
善于书画作伪的名家,临摹很牛,能做到纤毫毕现,但要让他创作,并不会比普通绘画者强多少。为什么会这样?这是行业属性决定的。
专业的书画临摹者,不需要有自己的创作思路。有自己想法的临摹者,其实是不合格的。
卢灿在古伯手下时,就曾经练过很长时间的横平竖直的字体架构,但从未练习过字画的整体结构。
重新检查一遍工具后,卢灿在条案中间,又铺上厚厚一层棉布,再拿出那幅一笔道人的《望罗浮》。
这幅竖幅,采用京裱方式。
京裱源于苏裱但又另有特色。
清初,书画装裱水平以苏州为最,尤其是秦长年、徐名扬、张子元、戴汇昌等人,更是名噪一时。乾隆年间,清廷内府藏有历代帝王像若干,急需装裱,向江浙征调装裱高手,苏州巡抚保送秦长年等四人赴京承担此事。
秦等人根据北方气候、环境及人们的审美情趣,精心创造了独具一格的京裱款式,受到多方好评。秦长年等人因此成为“京裱”的创始人。
京裱的主要特点是:裱件厚、重、平、直,色彩艳丽辉煌,用料高档、款式潇洒大方。舒卷之间,当当作响。
京裱华贵,眼前这件作品的装裱,可能因为环境的关系,并没有过多使用丝绸、檀木等贵重配件,但裱件依旧有着宽边、厚底、使其平直等诸多京裱特征。
用镊子和刀片,沿着天地轴的胶边处,一点点的剥开,打开天地轴,露出圆松木轴心。
取出圆松木,这幅画装裱使用什么样的底衬,胶边多少,压厚多少,什么胶质,边衬几层等等,基本就可以看得很清楚。
拿起小排刷,先很细密的走一遍边裱部位,使其微微润湿。
再度拿起一块棉布,蒙在画的表面,卢灿含了口清水,呈雾状的喷撒在棉布上。然后操起蒸汽熨斗,如同烫熨衣服般开始隔着棉布烫熨画卷。
这是揭裱过程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蒸汽烫熨。
蒸汽熨烫非常考验一位揭裱师傅的功力——既不能让画面过度湿润,也不能温度过高,让画面纸质硬化。
卢灿放下蒸汽熨斗,用手掌沿着棉布摸了一圈,感觉还是很满意的。
等了三四分钟,再度将画面表层的棉布揭开,此时,装表材质和画面已经湿度相当大,因为高温作用,装裱边角已经开始有微微的分离。
他拿起另一把小排刷,沾了点自己调配的药剂——可以快速形成有些类似于硅胶的保护膜,这种膜的韧性不错,可以保护纸质不会因为不小心而破损。
选择薄刀片,对准已经起边的装裱缝隙,开始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挑动,当缝隙距离可以插进筷子时,便用细长的筷子将揭开的部分挑起。
这一过程整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卢灿中途不得不多次起身擦汗——实在是太耗费心神。
等揭开大部分装表层时,就需要用细长的擀面杖来支撑。
揭裱第一层及画卷,终于大功告成,卢灿用擀面杖从中部挑起表层,快步走到另一张桌子上,小心的摊开。
(花费文字写揭裱,实在是当年我曾经见过一位老师傅的揭裱过程,太让人震撼了,尤其是最后用擀面杖挑表层的动作太帅,当时真的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不过可惜的是,后续药物除霉、清水淋洗、复裱等过程,他没让我观看。文中所描述的道具和过程,都是现实中我看到的,与大家分享)
被隐藏的那幅画,终于露出真容。
远山渺渺,山脚村落依稀朦胧。中景是两位蓑笠渔者,一前一后,支撑乌篷船行于江上。近景为岸边斜柳,茂密的芦苇,在风中向后飘动。柳树边的江面上,有点点涟漪。
果真不愧为杏花春雨江南。不见雨丝,但闻雨意。一幅画,能让人心有所感,似乎有着毛毛细雨淋之于身。
画面右侧钤印“衡山之印”,文征明,号衡山。
这是文征明的《枝江风雨图》。
画面的左侧,钤有四方印,分别是“项子京家珍藏”“子京之印”“西楚王孙”“天籁阁”。这些都是当年项元汴的藏书印——他每检查一次藏品,都会在藏品上重新留下一方藏书印。
卢灿满意的点点头,果然如同自己所猜想的——这些夹画中,是祖师家中的珍藏,天籁阁的遗存物品!也是当年第三代阁主项圣谟所竭尽心力保留下来的字画!
玖宝阁师门传承中记录,项圣谟师祖,曾经耗费心血,大量作伪,在清兵抵达嘉兴时,置换下来四百件珍品文物。
只是,记录中并没有明说,这四百件真品文物,最终流落何方?
倒是在第四代阁主吴文胜的记录中,提到一点消息——师兄周亮工降清北上,带走了部分师门物件,献于朝廷。
这件物品,应该就是师门北支留存下来的宝贝。
对于师门北支,卢灿知晓的很少,尤其是周亮工之后的传承,更是一无所知。
吴文胜老祖留下的亲笔记录,充斥着对周亮工的惋惜和痛恨。他在记录中说周师兄之才,胜其百倍,尤善治印;其所仿印,惟妙惟肖;身遭不幸,可惜可怜!唯其献身投贼,无死之节,恨不能啖之其肉。
卢灿曾经在中大博物馆详细查找周亮工的资料,还真的被他找到。
《清史列传》、清末史学家曾铮的《明清稗史》中,有相当篇幅关于周亮工的记录。
“明末清初文学家、篆刻家、收藏家、贰臣”,则是史学家给周亮工一生的评价。这对周亮工而言,并不公平。尤其是贰臣一词,是他身上难以洗刷的耻辱!
对师门北支,卢灿倒没什么意见,他上辈子受惠的正是北支传承。更何况他以一位过来人的目光审视,周亮工投降清廷,并非个例——当时许多江南文人,都是如此选择的。
眼前自己发现的文征明《枝江风雨图》,以及还未曾开启的十五幅师门夹画,说明当时的周亮工,并没有将所有从师门带走的物品进献给清廷。
对玖宝阁而言,师门北支的传承工作似乎做得更好一些,对师门的遗物,保留的也更到位——最起码北支能将这十六幅真品保存到几十年前而没有损坏。
周亮工两度身陷囹吾,依旧不改师门藏书之志,三度组建了自己的藏书楼——“赖古堂”、“因树屋”、“藏密庵”。藏书之丰,曾经盛极一时。
南支呢?如果不是自己偶然获得阿尔萨汗的遗物,恐怕南支的传承就此断了吧。再看看南支的传承物品——南支肯定也带走了部分师门天籁阁的藏品,可这些藏品今何在?
卢灿上次清扫阿尔萨汗的遗产,可没找到一件师门天籁阁的物品。
由此来看,玖宝阁南派虽然以正宗自居,但对师门的贡献,实在不如师门北支。
甩甩脑袋,头有点木,今天揭画太耗费精气神。重新换了副手套,将眼前这幅《枝江风雨图》挑起,放在另一张桌上,等晾干后,再另行装裱。
至于一眉道人的《望罗浮》,暂时也没精力弄,明天再说吧。
…………
昨晚睡的太晚,卢灿难得的想要睡个懒觉,还被大惊小怪的田乐群与孙瑞欣吵醒。
“嘿,阿灿,你没事吧?”当卢灿睁眼时,田乐群的手掌正贴在他的额头上。
额,这两人担心自己生病呢。
“没事,昨晚看书看得比较晚。”卢灿握住她的柔荑,顺手放在嘴边亲了一口。
田乐群如同被电击般快速缩回手腕,另一只手伸过来,在他的被单上狠狠来了一下,“那还不起床?孙老爷子在草坪等你半天了。”
呃,忘了这茬。
只要卢灿在家休息,每天早晨孙立功老爷子都要拉他练习形意。
“这就起!”他一个鲤鱼打挺,直接从床上蹦起来。浑身上下只穿了条睡裤,光光的上身,惊得两个女孩哇哇直叫,兔子般的窜出去。
等到卢灿赶到中大小茶室时,温碧玉有些不安的朝着门口顾盼,温阿四坐在圈椅中,也有点心不在焉。
见卢灿进门,兄妹俩都不约而同站起身来。
“什么?你想去电视台当演员?”卢灿挠挠头,有点发懵。
自己以为已经改变温碧玉的生命轨迹,哪知道她依旧顽强的向老路滑去!只不过,比上辈子更早,从电影换到电视。
也许,她真的适合做一名演员。
温碧玉如果能接受一段时间表演培训,说不定还真的能摆脱花瓶定位。
上辈子她沦为花瓶,那是因为她直接进入的电影圈,根本就没有丝毫的表演功底。也许这辈子会有所改变——无线电视台在演员培训方面很有一套。
另外,黄霑办事,应该还是比较靠谱的,并非那些街头经纪。
卢灿很快想明白,扭头看着一旁有些扭捏腼腆的温碧玉。
“这是好事啊!我们家的阿玉要成大明星了!我支持你!”
“嘢!”小丫头听到此话,兴奋的高举双臂,跳了起来,在卢灿的脸庞狠狠亲了一口,“四哥,我就说嘛,灿哥一定会支持我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