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这幅图有什么特别吗?”卢灿愕然问道。
彭玉麟师从曾国藩,常年带兵,因此梅花图自有一股兵戈刚伐味道,“老干繁枝,鳞鳞万玉,其劲挺处似童钰”,素有“兵家梅花”之誉。
这幅《墨梅图》也不例外,以水墨绘一老梅蜿蜒横斜,上不见结顶,下不见根底,主干铁骨挺拔,周身苍皮藓苔,枯眼斑斑。虬枝曲折盘环,枝蕊参伍交错,给人以老树繁花、生机勃勃的感觉。
枝桠交错间,行书题写两行咏梅诗,“无补时艰深愧我,一腔心事托梅花”。右上方钤有两方印章,分别是“一生知己是梅花”、“吟香外史”。
这幅卷轴墨梅图,可以说是彭玉麟作品中的精品。
当然,精品并不意味着昂贵,彭玉麟一生画过上万幅梅花图,百年来即便有所损毁,存留的也有数百,虎园博物馆收拢过来的雪琴梅花图不下二十幅。
因此,卢灿很不理解老爷子的行为。
老爷子笑着摇摇头,略有责怪的说道,“你再仔细看看!”
呃?有玄虚?
卢灿转过身子,正面看画,脸色发红,臊得慌,自己也算古董行的老司机,竟然范这种低级错误?
刚才站在桌子另一侧,将隐藏在梅花枝画中的两只麻雀,忽略了。
鸟雀登枝图?卢灿差点脱口而出自己的判断,可一抬头,爷爷似笑非笑,似乎在等自己再出洋相。
嗯?有问题,李辰咯噔一下,这幅画还有自己没看透的地方?
老爷子这是在考校自己呢?原本卢灿还有点怀疑,现在确定了。
卢嘉锡的古董鉴定水平不俗,但自从虎园来了福伯、李林灿和张博驹之后,他便不再传授卢灿古董鉴定知识——那三人的水平都要比他强。
今天不知怎的,想起考核自己的古董鉴定水平?
卢灿再度俯身,再度将这幅画仔细过一遍。
这一次,他终于发现这幅画的“蹊跷之处”。
刚劲梅枝间的两只麻雀,一只单腿独/立于枝头,翅膀斜置,鸟喙张开,双眼圆睁;而另一只则身子倒覆,双爪缩于腹下,有凌空一击之势。
卢灿再度脸红,也许是八十年代真品率较高,让自己最近在鉴定方面,心性有所退步,竟然在鉴定时,将画作的名称一再弄错!
这幅画并非“登枝”,而是“争枝”!
双雀争枝,与麻雀登枝,是完全两种不同主题的画作内容!
不应该啊!
他惭愧的挠挠头,“爷爷,这是彭玉麟先生所作的《观梅占》!”
“不错,现在你说说,这幅画能做理想基金慈善拍卖的压轴吗?”老爷子捻着胡须,哈哈大笑。
能!肯定能!现在这幅画,连卢灿看着都有些眼热,思忖着是不是几天后的慈善拍卖会,自己安排人举牌,将它拍下来?
不是麻雀争枝吗?怎么又变成观梅占?
这里面又有说道,或者说两者完全不是同一概念。
鸟雀、梅花、梅枝是常用的画作题材,表现的要么是梅花的孤傲,要么是梅枝的遒劲,要么是花鸟的富贵。
观梅占完全不同,它是一幅卦象,取自梅花易数中的一卦!
《梅花易数》是中国古代占卜法之一,相传为宋代易学家邵雍邵康节所著。
梅花易数起源于汉易,是一部以易学中的数学为基础,结合易学中的“象学”进行占卜的书,相传邵雍运用时,每卦必中,屡试不爽。
邵雍是北宋著名理学大家、数学家、道士、诗人,与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并称“北宋五子”。
这人不仅是儒家理学方面成就突出,还是一位留名千古的“江湖术士”。他们这一脉,高祖师为陈抟,曾祖师为兵家种放,祖师穆修,师傅李之才,每一位都是留名青史的人物。
他师从李之才学《河图》《洛书》与伏羲八卦,在相学上,学有大成,著有《皇极经世》《观物内外篇》《先天图》《渔樵问对》《伊川击壤集》《梅花诗》等。
《梅花易数》就是邵康节所著《梅花诗》的别称。
其名称的来源挺有意思。
邵康节访友,著名诗词家吕公著,寄住吕家别院,院中有一株老梅花。
一日,邵康节先生赏花时,偶然见两只麻雀在枝头上争吵,后又见此二雀忽然争枝坠地。在相术行业,相士们不动不占,无事不占,今见二雀无故争枝坠地,他觉得很奇怪,因此即运用其心经易数卜算。
卦象断曰:明日当会有一邻女来攀折梅花,园丁不知而逐之,邻女惊恐自梅树跌下,伤到大腿。
当时陪同的吕公著不信,结果第二天傍晚,管家就来汇报,隔壁家的女孩子折梅花,被家丁吓得从树上掉下来,摔断大腿。
吕公著大惊!
至此,邵康节的心经易数被士林称之为“梅花易数”,而他当天卜的“双鸟争枝”卦,则被称之为“梅花占”。
也就是说,彭玉麟这幅画并不是画梅或者画鸟的,而是画邵康节梅花占的这一典故的。
因此,从鉴定方面来看,卢灿前两次的判断,完全错误。
所以他臊得慌!
彭玉麟怎么会梅花占?
这不难理解。
彭玉麟的师傅为曾国藩,晚清宗师级的理学大师,对宋明理学研究很深,他会邵康节的梅花易数,一点也不意外。而彭玉麟追随曾国藩二十年,耳濡目染,画一幅《梅花占》,有什么不可能?
画的主题变了,画作的价值肯定变了,香江盛行易玄佛道,这幅画作,绝对受欢迎。作为慈善拍卖的压轴,妥妥的!
响鼓不用重锤,这孩子聪明的很,阿灿这些年的表现,羡煞那帮老友,老爷子捻着须,没有丝毫责备之意,将这幅准备拿去做慈善拍卖压轴的画作,重新卷起来收好。
重新整理桌面后,他这才说道,“你的基本功还是很扎实,这两年也难为你了。”
一句话说得,卢灿又羞又臊。
“今天晚上,你饶奶奶六十寿,到时候和我一起去,只怕……到时候他们那帮老鬼,会考校你的鉴定功底。”
我说呢,老爷子怎呢突然考校起自己的鉴定?根子在这呢!
饶奶奶,是中大国文系教授饶宗颐的夫人。
饶老是国学大师、理学大师、书画大师、收藏大师,同时还是香江有名的“易学大师”,他给人测字,千金难求!
爷爷这是担心饶老今晚拿出带有“玄学”味道的藏品,“为难”自己,故此,特别将这幅梅花占拿出来,让自己找找感觉。
呵呵,这是变相作弊。
饶老会这么做吗?细想想,还真有可能。
饶老的性格,嬉笑怒骂皆随心的那种,并不严肃,再加上自己也算“少年成名”,办下偌大的虎园博物馆,完成许多大师想要却未能完成的事业,老先生安排一两项活动,考考自己,完全有可能。
说实话,卢灿还真的有些忐忑。饶老实在是……太博学,他在敦煌学、甲骨学、词学、史学、楚辞学、金石学、考古学、书画、周易学等方面,成就斐然。
就连音乐学方面,他的造诣也非常深厚,其著作《宋季金元琴史考述》,是中国近现代第一部系统论述古琴艺术发展的断代史,发表后为海内外学者和古琴家所传诵。
一个人怎能博学到这种程度?
不过,相信凭饶老桃李满天下的胸怀,不会真的拿出太高深的东西来为难自己。想到这,卢灿倒是松了口气。
他很快想到一事,“爷爷,饶老退休后没有接受返聘吗?”
“那老小子……”
卢嘉锡笑着摇摇头,“从七八年退休后,悠闲自在的带着老伴,周游列国,最近才回来。”
“不过……我听老庞(庞天虹,中大历史系主任)说,国文系有打算,请这老家伙回去担任荣休讲座教授。”
荣休讲座,是中文大学的一种特设课程,其主讲者,都是行业内的顶尖级大师。
“这样啊……”卢灿挠挠头问道,“爷爷,如果虎园要聘请饶老,您看……有可能吗?”
卢灿简略的将虎园文化研究中心扩张的事情,和老爷子说了一遍。
老爷子呵呵一笑,“这就要看你今晚的表现了。”
…………
因是饶老夫人做寿,客人不多,中大不远的闽粤酒楼,只开了三桌。来客都是饶老的亲朋挚友,还有几名饶老的门生,帮助饶永一家子忙和。
南方做寿,男做九,女做一,因此,虽然打着六十岁大寿的名头,其实饶老夫人今天整整六十一。
饶老夫人潮州人,见到卢灿,她立即亲热的拉着他的手,“我家阿灿都这么大了?真真是个醒目(聪明)的靓仔(帅小伙)!娶亲了没?冇有的话,把阿萝介绍给你做条女(女朋友),包你满意!”
潮州女子就是这么直接,弄得卢灿整个大红脸,也不知道那个阿萝,究竟长得如何?
卢灿订婚,饶老夫妇正在欧洲旅游呢,好在饶老的长子饶永很清楚,他在旁边截了母亲的唠叨,“娘,阿灿已经订婚了,女方靓得很。再说了,阿萝今年才十三岁,您是不是太着急了点?”
被儿子打断,饶老夫人瞪了饶永一眼,“你个衰仔,谁让你结婚那么晚?”
呃,卢灿的眼睛瞟瞟正在和爷爷叙话的饶老,老先生这一辈子,怕是十足妻管严吧。
老夫人这性格,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