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园茶楼位于东海岸丹宝径,是东南亚极其少见的苏式茶点铺子,素有“楼绝,景绝,菜绝,酒绝,人绝,戏绝”的“六绝茶楼”之称。
这里的绿茶主要为龙井和小龙团,这里的表演多为黄梅小调、昆曲及苏州评弹为主;这里售卖的酒水,则是典型的吴门三沟一河——三沟代表汤沟、双/沟、高沟,一河代表洋河。
新加坡虽然以闽粤两省移民后裔居多,可如此精致的江南食楼同样大受欢迎。创立的时间不过短短十年,可是,食客们对这里趋之若鹜。
卢灿看看一楼大厅二十平左右的小戏台,心中嘀咕,也不知这幕后老板,怎么找到如此纯正的江南风味?
整个大厅中布置得一如江南庭院,渗进骨子里的温婉与柔媚。
“阿灿,上来!”
现在是下午三点钟左右,正式茶楼一天中最清闲的时候,邱千健的大声叫唤,整个大厅都响起回音。这家伙,估计和茶楼背后的老板家,关系不错,否则不会如此放肆。
卢灿对二楼招招手,又对站在邱千健身边的那位年轻人点头招呼。
“来来!我给你们介绍,这位是我的好哥们,香江卢家的年轻天才卢灿。”他自来熟的拉着那位同伴的手臂,往楼梯口迎了两步,刚好卢灿上来,他有说道,“阿灿,这位别看年轻,可按照你们文化界的说法,可……的的确确是你的长辈。”
“哦?”卢灿笑着向对方伸手,等候邱千健的解释。
“柯嘉逊。认识你很高兴!”那人没等邱千健说完,自己主动握住卢灿的手掌,摇了摇。
嗯?柯嘉逊?柯家这么快的就露头了?
这是邱家的态度?邱家帮自己引荐到柯家面前,这还真算是一大惊喜!
卢灿自然不会认为,今天下午的见面,只是普通的看藏品这么简单。
抓住他的手掌,连笑两声,“邱哥这次还真没瞎说,喊柯哥一声先生,还是应该的。”
柯嘉逊曾经在新加坡国立大学担纲了三年的经济学讲师,虽然于去年离职进修社会学博士,卢灿是国立大学的社会班就读,因此,邱千健的说法还真成立。
“嘿!阿灿,你还不清楚吧。”邱千健在旁边闲不住,又开始插话。
他指了指这家精致的吴苏酒楼,嘿嘿笑道,“这家酒店的老板,就是你柯哥!”
哦?难怪他们能找到如此正宗的吴门茶酒,还有地道的江南小曲表演团队——新加坡与内陆的很多幕后交往工作,都是柯家人在负责。
“我刚才还在感慨,这般温婉如顺,柔若柳丝,含情脉脉,色似秋水而神不羁的茶楼,是哪位大家手笔,没想到竟然是柯兄弟的杰作!”
听卢灿的夸奖,柯嘉逊连忙抱拳拱手,“卢少的夸奖,我代姑母感谢。我不过是暂时接管而已。”
姑母?这座江南小楼,是柯老夫人的杰作?
也是,柯老夫人是大家闺秀,心思细腻,喜欢这种精致到极点的江南味道,才有可能做出这样的茶楼。
提到了柯老夫人,卢灿很明智的没再就这一话题继续聊下去,以免给人感觉刻意。
他很自然的岔开话题,“邱哥,你说的藏品呢?”
“前面……前面就是,”邱千健指指当头的那间包间,对他挤挤眼。
………………
晕!卢灿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扶着桌面,有点晕。
无它,桌上的这幅字!
名气实在是太大太大!
原以为邱千健不过找个借口让自己过来,与柯嘉逊见见面,谁成想,他真的弄来一幅惊世之作!
是的,用惊世之作来形容,非常贴切!
“怎么样?惊喜吧!”邱千健洋洋得意地拍拍卢灿的肩膀。
他的这一拍,让卢灿从恍惚中醒过神来,反手抓住他的胳膊,急切的问道,“邱哥,这很重要,你需如实告诉我,这幅字,来历没有任何问题吧。”
“怎么会有问题呢?”
他随手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在卢灿面前扬扬,“你也算是赶巧了。这幅画是昨天徐立波送来的,想要从马银贷款两亿新台币,准备用这幅画贿赂,我寻思着你小子喜欢字画,就花了两百万新币,直接买下来。”
“喏,这是字据,匀给你了!”说完,他将这张字据,塞进卢灿怀中。
这……这……什么地方出问题了?
卢灿清晰的记得,在后世,苏轼的《黄州寒食诗帖》被誉为台北故宫十大镇馆之宝之一,怎么流落到新加坡?还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这……徐立波是哪位?”看了看这幅交易字据,没什么问题,只不过,他不明白,这徐立波,怎么会拥有《寒食帖》?
是的,这幅让卢灿失态的字轴,正是“天下第三行书”——苏轼的《黄州寒食帖》!
《寒食帖》不是王世杰老先生从东瀛购买来的吗?
“徐立波是王老爷子的大外孙!”邱千健一语点破,继而为他详细解说这幅画作的来历。
哦?卢灿点点头,放下心来。
王世杰,法学家、政/治家、教育家,KMT高层领导之一,同时还是蒋忠正的智囊人物之一。他的前半生的功过是非,不去讨论,后半生却做了几件被收藏界津津乐道的事情。
自从1967年退出政坛之后,王老专心著书立述,玩赏古董字画,其主编的《故宫名画三百种》和《艺苑遗珍》,均为艺术界巨著。
最为人称道的是,他在195年,斥巨资,从东瀛收藏家菊池惺堂手中买下这幅字轴。
这幅珍贵字轴,从购置回来之后,一直被王老放在台北故宫保管及展出,但并不是捐赠,所有权依旧在王家。
今年四月二十一日,王世杰老爷子于台北荣民总医院逝世,享年九十一岁。可是,临到去世,台北故宫都没有等到他的捐赠遗嘱——这也是度娘上说这幅藏品属于私人的原因。
五月,王老下葬后,王家开始财产分割,这幅惊世之作,作为王老的主要遗产之一,被子女从台北故宫取出来。
嘿嘿,现在竟然流落到这里!还落到自己手中!
不知道蒋复聪老爷子得知这一消息后,会不会暴跳如雷?
其实这事,还真不怪王家子女,谁让台北故宫在收购画作时出手大方,偏偏对捐赠的画作,回报非常低廉!
王家子女也有心将这幅画捐赠给台北故宫,可按照故宫处理捐赠的规则——捐赠藏品最高奖励一百万新台币,王家只能拿到区区一百万新台币,折合港币二十五万不到,折合新币五万、美元则只有四万美元!
王家并非大富大贵之家,心理自然不舒服。
更何况,王家急等着用钱——新竹科技园在去年元旦开业,徐立波是半导体研究专家,他在新竹投资了一家半导体研制工厂,正在筹备中,需要大量资金注入。
所以,在找到马银贷款两亿新台币时,抵押货品不足,便拿出这幅画。呵呵,被邱千健以两百万新币买下。
台北故宫只出五万新币,邱千健能出两百万新币,王家自然会选择后者。
这就是这幅画的来历!
顺便说一句,真实的历史上,这幅《黄州寒食帖》1987年才由台北故宫博物院以四百万新台币,从王家子女手中购买到展览权和保管权!至于藏品所有权,依旧为王家后人。
卢灿心痒难耐啊,尽管这幅作品他看过很多次——今年八月中秋,台北故宫和虎园博物馆做“中秋高古画作联展”时,这幅藏品作为镇展之作,他观摩过好几次。可是,作为拥有者,心情自然不同。
卢灿很快从兜中掏出手套、放大镜,虚扒在案几上,细细品鉴这幅经典之作,全然没在意旁边的邱千健和柯嘉逊。
“他就那样,你别介意,我们喝茶!”
邱千健的话语透着一股子熟稔,柯嘉逊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疑惑顿生,这卢家,成了邱家新的伙伴?邱家想将卢家引入新加坡华人资本圈?
不过,这些只是心底疑问,柯嘉逊摆摆手,眯眯眼笑道,“阿生,貌似我才是这里的主人吧?你做东招待我?”
“啊?对不起啊!你做东你做东!我客随主便,有什么特色茶点,你自己点。”邱千健合什告罪一声,笑声很爽朗。
卢灿此时的注意力全部投放到眼前这幅字轴上。
有很多收藏家评价过这幅藏品,着眼点大都放在苏轼的诗书上,其实,它的珍贵,绝不是仅仅两首苏轼《寒食诗》那么简单。
欣赏《黄州寒食帖》,应该从几个部分来品鉴。
最主要的自然是苏轼的《寒食诗》。
《寒食诗》,苏轼撰诗并书,墨迹素笺本,横4.厘米,纵18.9厘米,行书十七行,19字。在偌大的长幅卷轴中,它仅仅占/有五分之一的分量——要知道,这幅《黄州寒食帖》,装裱后,纵4.厘米,横接近两米。
这不到五分之一的面积,容纳了整幅藏品一半多的精彩!
卢灿直接掠过《寒食诗》前面乾隆皇帝所做的“引文”,落在正文上。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
落款为“右黄州寒食二首”。
诗写得苍凉惆怅,书法也正是在这种心情和境况下,有感而出。通篇起伏跌宕,迅疾而稳健,痛快淋漓,一气呵成。
苏轼将诗句心境情感的变化,寓于点画线条的变化中,或正锋,或侧锋,转换多变,顺手断联,浑然天成。其结字亦奇,或大或小,或疏或密,有轻有重,有宽有窄,参差错落,恣肆奇崛,变化万千。
真正不愧是“三大行书”之一。
这幅藏品珍贵的第二个地方,就是一共十一处的题跋。
分别是黄庭坚的大行书题跋,董其昌的小行书题跋,南宋张季长的楷书题跋。
如此精品自然少不了十全老人乾隆大帝的手迹,他不仅在后面题跋“东坡书豪宕秀逸,为颜、杨后一人。此卷乃谪黄州日所书,后有山谷跋,倾倒至极,所谓无意于佳乃佳……”
为了彰显存在感,乾隆皇帝甚至还在卷首提上“雪堂余韵”。
此外,还有收藏家颜韵伯所作的跋记,记录自己如何得到该藏品。
在这些题跋之后,还有东瀛人的题跋,譬如“内藤虎次郎”所作的这幅作品如何从内陆流落到东瀛的跋记。
最后一篇跋记则是王世杰老先生的手迹,略述其流失东瀛以及从东瀛回归中国的大致过程。
这些题跋中,黄庭坚的大行书题跋,最为精彩——评论精当,书法妙绝,气酣而笔健,叹为观止,与苏诗苏字并列,可谓珠联璧合,为这件镇馆级藏品再添三分华彩。
这幅藏品的第三大珍贵之处,则是钤印!
整幅作品及题跋上,一共有四十一枚各式各样的钤印,清晰的记录了从北宋至今的千年历史中,这幅作品辗转流离的命运。
这些钤印,本身就是研究中国前年印史的最佳见证!
嘿嘿,尽管收购这幅画作,可能与蒋老爷子及台北故宫产生龌龊,可宝贝在前,卢灿此时顾不上这些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