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南边常见的席摊——一床席子铺在地上,主人坐在席子的一头,而售卖的物品摆在席子的另一头。两者中间放上一只盆子,购买者将钱扔在里面,然后拿走货品。
席摊的售卖有个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售卖者不说话。如果扔进盆子中的钱,他不满意的话,就不点头,你需要继续往里扔钱,直到他满意,才可以成交。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买,拿回盆子中的钱走人。
这种交易最常见于街头木雕艺人。据说最早是某位木雕大师,希望能碰到欣赏他作品的知音——我不开口要,就看你能给多少?呵呵,给多的,自然是知音。
还真的有不少人看到他的作品后,非常喜欢,主动向盆中扔进大额钞票。
这种无声的交易方式,因此也逐渐流传开来,成为南边特有的席摊售卖。
没想到这位售卖古玩的竟然也摆上席摊,不知道他的东西真不真?胃口有多大?
走近之后,卢灿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也是席摊?
感情货主也怕麻烦,怕购买者一缅元一缅元的往上加,他已经在每件货品下都贴了标价。这家伙,只是想用席摊的方式表明自己的东西是一口价,概不还价而已。
席摊的主人,年岁并不大,二十出头。其打扮举止与普通南边青年差别很大,短袖T恤还印着鳄鱼标记,下身打着皮带的正装短裤,脚上穿的是香江流行的×型凉皮鞋。
这应该是位见过世面的,或者说出过国的南边富家子弟。
“勒系香江人?”卢氏爷孙刚到他的铺子面前,这位年轻人便抢先操着一口憋足的粤语和两人打招呼。
呃,合着这位完全不懂席摊的买卖规则,他竟然主动和顾客聊天?难怪他的摊位面前没什么人,感情是位客串的摊主。
“留学刚回来?”老爷子目光如炬,很快从他的衣着还有行为上判定这个年轻人确确实实是个生意菜鸟,不由得对他摊位上的东西有了浓厚的兴趣——这类人摆摊基本都是为了处理这些他认为用不着的“废物”,好东西真东西多。
“哇哦,你怎么知道的?”一口流利的伦敦腔,从这年轻人嘴中冒出,表情有点夸张。看其模样,应该在英国居住很长时间,欧美那种表情手势,他学了不少。
“喏,你的皮带暴露了你。”卢灿同样一口顺溜的英语,指了指他的腰带。
英国奢侈品牌巴宝莉可不仅有风衣,其男士皮具系列同样历史悠久,但巴宝莉的皮带,在亚洲目前还没有销售,只有英国本土有售。老爷子毕竟同样从事奢侈品行业,对这方面信息较为关注,应该是通过这一点确定他的身份的。
“哇哦,你的英语口语很流利,你也去过英国?”见卢灿英语流利,这位摊主立即将兴趣从老爷子那转到他的身上,很自来熟的问道。
“嗨,别忘了,英国可是香江的宗主国。”
“哦,也对,香江会英语的人很多,我在十来岁的那年,曾经和我父母在香江住过一段时间,后来,我们全家,去了英国。”那年轻人摊摊手,说着自己为什么会简单的粤语。
东南亚的很多人家都以香江为跳板,获得香江居民身份证后再移民英国或者澳洲。这位阿尔达.汗一家估计也是这么干的。
哦,这个年轻人叫阿尔达.汗,从这个名字就可以知道,他是穆斯林,而且他的家族在南边穆斯林中的地位还不低——只有地位尊崇的穆斯林领袖才可以在姓名中带有“汗”字。
阿尔达汗的祖上也是中原人,回族。在国外多年,这位阿尔达汗已经基本不会汉语了。
南边的回民不少,大多数是清末时,滇省回民起义遭到左宗棠的残酷镇压后,逃到南边生根的。
这位阿尔达汗的祖上应该是当时起义军的领袖人物之一,到南边后很快融入当地穆斯林,并成为领导者。
卢灿已经从席子上十四件古玩上发现端倪——虽然一边和阿尔达汗聊天,他依旧没忘记用目光扫视面前的这些东西。
不要认为清末起义军总是正义的,那些人同样也抢劫。这些古玩应该就是阿尔达汗的祖先从滇省富户或者官员家中抢来的。南方家族喜欢定做瓷器,卢灿已经从两件瓷器的底款上发现属于不同家族的标记。这就是抢劫的证据。
卢灿目测,其中有几件相当不错。
老爷子已经将这些东西看了一遍,看他神色,也应该挺满意的。
“你怎么不待在伦敦?这次是回乡探亲?”卢灿想要侧面打探这些东西的来历。
“我马上要从剑桥毕业,回去就得参加毕业论文答辩。”阿尔达汗无奈的扬扬手说道,“腊戌是我家,这边依旧有一位叔祖不愿意去伦敦。他没有后人,住在穆斯林养老院中。上周他去世了,可我父母没时间回来。喏……这不,让我回来协助养老院办理他的后事。”
“这些东西都是他书房中的摆设,应该是古玩吧。”
他再度耸耸肩,很无奈的说道,“我无法带它们去伦敦,因此便想卖掉,可是……腊戌太穷了,我已经摆了三天摊位,没有一位愿意出手的。”
华夏古玩无人问津,这种情况也只会发生在七十年代末。再过几年,华夏文物的价值在东瀛人的推动下,开始直线上升,到了九十年代末,内陆人接力,华夏文物的价值再度飙升,一直会达到骇人听闻的地步。
而现在,腊戌这种地方,对华夏文物有兴趣的,还真不多。
“我对这些东西有兴趣,我去看看?”卢灿对他做了个手势。
“看吧看吧,如果你想要,我会给你便宜点。”阿尔达汗很豪爽的挥挥手。
嗯,这真不算捡漏,他的标价本身就不高,竟然还答应可以再便宜点。
“能看上眼吗?爷爷,”卢灿贴到卢嘉锡的身边,用粤语快速问道。
“整体来说还不错,保存的也可以。不过,有两件我有些疑虑。喏,你也看看。”卢老爷子给他让了个身位,两人蹲在席子面前,仔细察看这些物件。
这里摆设的十四件古玩,全部是书房用品,应该是阿尔达汗那位叔祖生前的至爱,结果被这小子全当成地摊货售卖!
老爷子一边鉴定,一边摇头,他这是替那位死去的老者可惜。
卢灿面前摆放的是一对镇纸,保存相当完好,寿山石材质,其雕刻风格为明代,镇纸背面为高浮雕蟠螭纹。大开门的物件,被阿尔达汗标价十美元。
卢灿不打算还价,这个价格再还,有点亏心。他将这对镇纸放在一边,准备稍后付款。
老爷子递过来的第二件是笔筒,明代南方雕刻大师朱三松留款的“喜上眉梢”紫檀笔筒,同样是大开门物件,都不用过第二眼的。
第三件是书房中很少见的物品,也是旧时候大富之家才会有的书房摆件——纸盒。顾名思义,纸盒是用来盛放书房用纸的盒子。
这件纸盒是花梨木制成,四周刻有松竹梅三友浮雕,上下天地盖的结构,顶部有跨扣,可以将天盖揭开,里面可以存放一沓纸张。南方潮气很重,扣上盖子后,可以放水防潮。
看其制型及浮雕风格,也是明代制器。卢灿在这件纸盒的背部,看到一个花体的“沐”字标记——这是滇省四大家族丽江木家的徽章印记。
丽江木家也是金庸小说中的明代沐王府后人。
这应该是回民起义时抢来的木家物品,不知道其它几件是不是。
下一件物品再度证实卢灿的猜测。
这是一件瓷制笔架山,三股冲天戟,形成笔架山,通体为青花色。一侧略微有冲口,露出白瓷胎。卢灿将其翻过来,底部有款。这个款制很有意思,两个字“赐”“沐”
这是明代不知道哪位帝王,专门命令官窑烧制并御赐给沐王府的物件。所谓沐王府,其实是平西候沐英的后人,世镇云南,清朝一统江山后,沐王府改姓为“木”,举家迁往丽江躲避祸事。
第五件是海黄砚台盒。
盒子表面嵌有一块硕大的和田黄玉,题有唐代陆龟蒙的诗词一首,“谁截小秋滩,闲窥四绪宽。绕为千嶂远,深置一潭寒。坐久云应出,诗成墨未干。不知新博物,何处拟重刊。”
砚台盒的背面同样有款,不过这次是“玉堂清玩”款。
呵呵,这是明代权臣严嵩之子严世蕃的收藏,严家倒台后,这件东西不知怎么流落到了南方,最后辗转到阿尔达汗的祖上手中。
用这个砚台盒收藏自己捡漏的顾二娘端砚,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六件是明中期的乌木五福笔挂,用来悬挂毛笔的。很典型的门楹式笔挂,乌木镂雕,全身刻有五只蝙蝠,振翅欲飞。
正品,大开门,可惜没有留款。
第七件是和田白玉玉握。古代王公贵族家的弟子练习毛笔字时,空着的一只手通常会被老师放置一枚玉握,以此来平衡左右手的用力程度。
阿尔达汗的叔祖,应该对中华传统文化有着相当的造诣,否则不会知道这件东西也是书房用品。
第八件同样很少见,是一座长约一尺,无帆的瓷器船。瓷面甲板上首尾两端各有支架,型制很奇特。这是瓷笔船,甲板上的支架是用来平放毛笔的,用途更接近现代的文具盒。
第九件是一枚高约三寸的小型方鼎,四足有耳无铭文,这就是书香世家名称由来的“书香鼎”——放在书房燃烧檀香,提神并有很好的驱虫效果。
…………
“这方笔洗,你仔细琢磨琢磨。”老爷子递过来第十三件物品时,突然加了一句话。
这自然不是废话,必定是提醒自己什么。
卢灿一上手,就感觉有些熟悉。是的,很熟悉!
其型制是景德镇仿宋官釉桃式洗,此洗呈现桃形,外壁塑贴带枝叶桃实,洗内有大开片,外底中心有个芝麻大小的支钉痕,周围环以14个支钉痕。通体施粉青釉,釉面滋润,造型别致,工艺精细。
第一眼卢灿判定,这是清三代仿宋代官窑的笔洗,看真。
但自己应该没见过这款笔洗,怎么会有熟悉感?
卢灿手托住底部,将这方笔洗迎着阳光,一点点转动,终于看出点端倪,眉头逐渐皱起来,自己刚才走眼了。
日光下,这粉青釉面稍稍发暗,另外,其内部的开片走向似乎有些不太舒服。
假货!难怪爷爷加了句话。
心中有了定论之后,再看这件笔洗,他忽然明白熟悉感从何而来!
卢灿将笔洗侧过来,用放大镜仔细观看内壁开片,果然,他在五十倍放大镜下,发现师门暗记——斜纹体的“玖”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