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灿愕然,他面前摆放着庚斯博罗的幻想画《祈望》。
他皱了皱眉头,指着这幅画,“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坐在他对面的杨开雄,银勺将咖啡杯搅拌得叮叮当当响,目光有些躲闪,神情尴尬。“不为什么,我父亲想要出手这幅画,我琢磨着,既然出手……还不如卖给你。”
卢灿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见对方不肯说真话,又将目光转投这小幅油画上。是不是这画有什么蹊跷?
“我能上手吗?”卢灿拿起画框的边缘,问道。
可以,杨开雄迟疑了片刻点点头。
这是小幅直立画作,画面中女子衣衫褴褛的站在汹涌的水面上,晕散开来的金色光线从右上角照射下来,光芒落在两人的身上。
卢灿自忖不会认错,这就是庚斯博罗的手笔。
画作保存良好,没有出现掉粉干裂这些症状啊,杨开雄或者说杨家要处理这幅画干吗?
将画框重新放下,卢灿身体向后靠了靠。他很想拥有这幅画,可杨开雄的表现明显有问题,这让卢灿心底不太舒服。
“说吧,到底为什么?这幅画不会是你从家中顺出来的吧。”卢灿微笑着敲敲桌面,“要是这样我可不敢收,杨叔知道,还不去找我麻烦?”
“唉呀,真不是!”杨开雄揪了揪头发,“确实是我父亲想要处理这幅画。”
他的表情不似作伪,可是……英国王室大爱的一幅庚斯博罗的作品,为什么他们家不收藏?杨家在香江有一家工程建筑公司,专门承包修路、园林造景等港府项目,有时还能承包点住房建设工作,没听说他家经济紧张呢。
越发好奇,卢灿站起身来,作势欲走,“森碟(杨开雄英文名称),你再不说实话,我可就走了。”
对付这种刚毕业的青年,卢灿经验十足。
果然,杨开雄急的连忙站起身来,伸手要拉卢灿,“我说就是…维文,你不忌讳骷髅吧。”
“骷髅?什么意思?”这画面上可没什么骷髅,卢灿不解。
杨开雄身手麻利,很快将画框拆开,打开后面的衬板,示意给卢灿看。
在画稿的右下角,有人用给油画勾勒基画的炭笔,寥寥数笔,画出一个浅色的十字架和骷髅。
卢灿明白过来,一定是杨家认为庚斯博罗的作品值得珍惜,他们想要为这幅画重新换画框,结果发现画布后面的十字架与骷髅。香江人迷信得很,可不认为骷髅是什么好东西。
“你父亲准备将这幅画重新上框发现的?”杨开雄的点头,印证了卢灿的猜测。
卢灿嗤笑一声,“森碟,你主修的是西方历史吧,别告诉我,难道你不明白骷髅在《圣经》中的含义?”
“哎呀,我懂,可是我父母不懂啊,他们觉得家中有这东西不吉利。”杨开雄苦笑,摊摊手道,“他们前几天就想把这幅画送去当铺,卖点赚点。这不……我想起你了。”
他的解释,能说得通。
骷髅图案,在此时的香江人印象中,十足十的死亡代表,不详征兆。
可卢灿无所谓。
十字架与骷髅,在西方作品中经常出现。它们代表时间陨灭一切,万物归于虚无。正所谓《圣经传道书》所云:“虚空之虚空,凡事皆虚空。”
十字架、头骨与其他一些象征物譬如地球仪,时钟,书籍,沙漏,凋谢的花朵等并列而作的静物画,称为虚空画。
专门以死亡反衬生命中的浮华欢悦,主旨是人生之短暂,宛如“清风轻烟”。
“行!这幅画我收下!”卢灿愉悦的点头答应。
“价钱还是按照当初既定的?”杨开雄挠挠头,不好意思的问道。
“就按照那个价格。”如果此时压点价格也是可以的,但这样做没必要,反而伤了同学之情。又何况,那幅十字架和骷髅的出现,更能证明这幅画是庚斯博罗的作品。
要知道当时庚斯博罗已经身患脑瘤,痛苦异常。他在画布背面留下骷髅和十字架,何尝不是表达忧伤,在主的面前悔改,又渴望着主能够给与自己力量,直面死亡,反思人生。
炭笔画的骷髅与十字架,与油画内容所表达的对光明与重生的渴望,形成鲜明对比,这何尝不是当时庚斯博罗焦灼、矛盾、恐惧、渴望交织的困境心理的真实反应。
有了这炭笔画,这幅画能增值不少。
可惜,杨家不识货!
杨开雄听到卢灿原价买下这幅画,表情舒畅,动作麻利的重新将这幅画装进画框。
卢灿摸了摸口袋,有些尴尬,今天出门来着,是一时兴致,哪记得带支票本?
“森碟,今天忘了带支票。”卢灿挠挠头,“我记得你家在港岛,要不……明天我去中环约克大厦,到时候我们再交易?”
“嗨,小事。画你带走,明天我去约克大厦,到时候你再给我支票就是。”杨开雄不知是急于将这幅画送出去,还是真的很豪爽,他很直接的将这幅画,递给卢灿。
“那……也行。”
事情办完,卢灿和黄碧雲告辞一声,在小姑娘颇为复杂的眼神中,与杨开雄一起,走出小茶室。
“嗨,维文,那小姑娘似乎对你有意思呢。”杨开雄学习不怎么样,这方面很敏锐。俩人下楼时,他开玩笑说道。
卢灿连忙摆手,“别瞎说,那可是新闻系的高才生,巾帼须眉。”
两人的关系算不上很熟悉,见卢灿不太乐意,杨开雄便没再提这事,见卢灿推出单车,他招招手,“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从港岛到沙田,距离可不近,还要过海底隧道,卢灿笑笑,拍拍单车手柄,“你早点回去,我锻炼身体呢。”
时隔三个月,竟然还能将这幅庚斯博罗的《祈望》拿到手,真是意外!
晚上,他偷偷溜入田乐群的房间,两人时隔多日未见,嘿咻的有点过分。一大早,院子里人,眼神都是怪怪的。
田乐群羞得躲在房中不敢出来,昨晚也不知怎么了。卢灿脸皮厚,无所谓,反正卢老爷子已经和群姐父母见过面,将订婚日期确定在今年的十一月十日。
………………
尽管约克大厦很老,但因为早年是港督府民政办公楼,所以整座大楼的气势不凡,巨大的门洞、哥特式建筑的尖顶,还有巨石打磨的台阶,彰显它当年的荣耀。
客运电梯只能抵达八楼,八楼以上全是维德拍卖的私企空间。
八层是征集部、文员办公楼,洽谈室,卢灿正准备让前台小姐给胖瘦二头陀打电话,温阿四刚好从里面出来。
“认清楚,这是公司股东,卢灿卢总。”温阿四指着他训斥前台一句。
卢灿笑着对前台点点头,伸手打断他“行了,你这么说,特显得我对公司关心不够,连公司员工都不认识。”
“你这是信任!信任朋友嘛。”温阿四变得越来越会说话。
两人迈步走上楼梯,卢灿问道,“拍品准备的怎么样?”
“够了!从您那带回三十三件,瘦许总又从刘作筹大师那找来两幅明末字画,征集部宋经理,昨天也找来四件高品质拍品,现在已经很充足。”
“宋经理?能耐可以啊。”卢灿随口问道。一次性找到四件高品质拍品,能力确实不错。
温阿四神色有点复杂,看看楼梯上下无人,开口说道,“我不是从您那弄回不少东西吗?可能宋经理感觉有压力,这才……”
江湖,无处不在。
估计温阿四在公司倍感压力,与这位直属上司有很大关系。
“好好干!你以前摆摊就有底子,到拍卖公司来,多跟掌眼师傅学。鉴定这一行当,靠的是经验,不是学历。”卢灿拍拍他的胳膊,鼓励一句。
“欸!最近跟鉴定师出门看货,感觉收获很大。”
两人闲聊几句,来到十一楼,温阿四指了指走廊尽头两边,“那是两位许总的办公室,您和罗总监的办公室在这头。”
四间办公室,隔着走廊,相对而设。
卢灿探头看了看自己的那间办公室,班台、转椅、书柜齐全,都空荡荡,进门处是一套沙发围着一张玻璃茶几,这是会客区。
又扭头看看对面的罗大伟办公室,没人。一样的陈设,多了很多文件和书籍,墙上挂着两幅估计是罗大伟自己画的油画。
顶头那间,传来许胖子的声音,还有罗大伟那特有的口吃声,估计在商议首拍的事。
卢灿示意温阿四忙去,自己信步走进许胖子的办公室。
许胖子、许家耀、罗大伟,还有三位中年人,正围在沙发茶几边商量事情呢。
“……活动部孙经理,你们需要立即准备资料,拍品目录一定要力求精美……”胖子正在滔滔不绝的嘱咐工作。
门口黑影一压,胖子抬头,立即嗷的一声,站起身来,“你小子,还知道来看看?”
会议算是被卢灿打断,罗大伟和许家耀相继站起来,连带着三个中年人也直起身子。
“怎么?拿了我的那么多拍品,我上门签合同,不行吗?”卢灿拳头擂了胖子胸口一下,笑道。
“行!你大佬!”
许胖子回复他一拳头,拉过他,向那三位中年人介绍。
“这是公司大股东卢灿。”又指了指那三人,“征集部的宋凯宋经理、活动组织部的孙展孙经理,这是鉴定部的马占奎马经理。”
“你好你好!”“久仰久仰!”
胡乱的打了通招呼,又和许家耀、罗大伟抱了抱,卢灿见他们都在忙正事,也不好打搅,“不打搅你们开会,我来欣赏欣赏拍品。胖子,你安排一下。”
“你不旁听?”许佳闻指了指茶几,示意卢灿。
“不了,我去看拍品。”卢灿摆摆手,他对这种事务性会议,真心不感兴趣。
罗大伟站起身来,“库…库房钥匙,我…我陪…维文去!”
拍卖公司,库房重地,钥匙有三把,胖瘦二头陀还有罗大伟,各执一把。
库房门是前段时间特别安装,足有三寸厚的钢坯,两道明锁,一道暗锁,库房四角都安装有摄像头,安全级别还是不错的。
库房面积足有两百平,靠墙的多宝阁,中间部位为铁质桁架,上面摆放着征集来的首拍品。每一排桁架或多宝阁上面都贴着所属分类,瓷器、陶器、铜器、杂项、字画等标签。
卢灿在罗大伟的陪同下,从第一排的瓷器看起。
第一件就是大器,卢灿翻了翻鉴定牌,这是鉴定师所写的判定数据。
编号0001;名称,明洪武青花荷叶盖罐;高45公分,盖径9公分,口径1公分、底径14公分,腹径6公分,民窑。器形厚重、青花瓷质饱满敦厚,胎色夹米灰米黄。品相:八级,灌口有磨损,盖檐有轻微冲。
后面是鉴定师的签名以及鉴定日期,入库时间,经手人等等。
卢灿带着手套,揭开荷叶盖,将这件器形翻看一遍,点点头。
鉴定师说得不错,这就是一件洪武年间的民窑青花。洪武时期民窑青花瓷胎质疏松,烧制的瓷化程度不强,因窑温掌握不好,器物常有未烧透的空隙,胎色米灰色或米黄色。
这件民窑品质一般,但架不住器形很大,上拍卖会还是有人争抢的,拍卖出二三十万的价格,还是没问题的。
罗大伟陪着卢灿往前走,卢灿看货很快。到第七件时,他发现卢灿脚步停下来,脸色一有些不对。
他手中,是一对元代枢府款卵白釉凸花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