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场‘围剿’,持续了大概一个小时。
这场本该由反叛者大获全胜的战斗,最终却落得一个全员阵亡的下场。
——不,还剩下一个。
那就是一开始就跳海逃跑的九头蛇。
“怎么,不是很想逃么?”
单手握住他的衣领,雅诺就像是拎小鸡一样把他拎到船边:“只要你一说,我保证松手。”
“而且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来阴的,也不会射箭什么的.....只要你能游上岸,我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何?”
虽说听起来显得雅诺宽宏大度.....可实际上,周围这片海域早已经被鲜血所染红,都不知道有多少鲨鱼潜藏其中。
如果就这么把九头蛇扔下水的话,他的命运怕不是比埃克齐亚斯还要惨上三分。
水面上漂浮的残肢,很有可能就是他的结局。
“——不!!请你务必不要这么做!!”
像是感受到对方言语里的严肃性,九头蛇哪敢维持以前那样的威风。要不是被雅诺给拎着,他都恨不得跪下来,求他大发慈悲不要杀掉自己:“拜托了,请务必不要这么做!!”
“我我我、我还有妻子,我很爱她;我已经五六年都没回过家了,求求你,我孩子还是个一两岁大的婴儿啊!!”
“拜托你——千万拜托!!看在孩子、我老婆,还有波塞冬的面子上,绕我一命吧!!”
“——饶你一命?嗯......你一开始就没想过绕我们一命,我又为什么饶你一命呢,你说是不是?”
说到这里,九头蛇感觉自己又被动地往后倒了些,上半身几乎处于一种悬空的状态。
“况且留着你,又难免会出一些岔子。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把你给杀掉,以绝后患。”
“有什么遗言想要说的么?”
看着眼前的男人,九头蛇一时间百感交集,但更多的还是后悔,后悔参与这次围剿行动。
自己的人生,本不该走到这一步的。
“........”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当初还是个小渔夫的时候。
那时候的自己还不叫九头蛇,也没有足以匹敌军舰的私船——那时候的他,还只是个看见单帆船就会高兴的大呼小叫,并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凭借自己实力去开上这样一艘渔船的贫贱渔夫而已。
那时候自己还年轻,才刚刚和自己的妻子相遇没多久,两人还只不过是对彼此有好感的朋友而已。
那时候的生活,虽然贫苦,可是因为有了想要与其厮守终生的人,有了可以为之奋斗的目标,所以回忆起来也如此甘甜吧?
那时候......
不久后,有一个戴着白面具的人找到了自己,叽里呱啦说了堆根本听不懂的话后,直接板砖把自己拍晕,然后送到神教基地里。
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自己成为了秩序神教里【爱琴海众神】的一份子。而原本平静如同古井之水的生活,也在此刻发生了改变。
“——已经,回不去了啊.....”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经忘记自己走私过多少军火,也记不清赚了多少德拉克马——或许都几十万了吧?更记不得为了神教的利益,杀掉过多少和自己身世相同的贱民......甚至连自己本来的名字,以及当初对她许下的诺言,全都给忘掉了。
这些琐事,他全都记不得了。
但只有一点——只有一句话,至今仍铭刻于心。
“你如果不变得更强大、更富有的话,我们就会杀光你的家人——我们每个月都会让你们有书信来往的,但你千万不要幻想能找到她们,不然后果.....你心里清楚。”
是啊,自己很清楚,违背了神教的结果是什么。
——那就是【死】。
为了妻儿,他每天都在疯狂地为神教付出自己的价值,无论是军火还是粮食,就算是人口走私他也一个不落的全都接下。一年中大概只有三天的时间是在陆地上的,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有时候甚至还要通宵好几天。
就这样,在爱琴海分支里,他凭借着远超同行的业绩,不断向上攀升,最终成为了该分支的智者。
按理说,故事本该到此结束:他获得了金钱与名利,又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地位,再后来就是该和妻儿过上平凡的生活才是。
可生活往往没那么容易。
促使他奋发的是死,让他毅然决然选择反抗的,自然也是死。
几个月前,在一个晴朗的一天,他从自己的情报网中得到一条对他而言很重要的情报。在看完那张羊皮纸之后,他当场就晕了过去。
【九头蛇的妻子和父母已经解决,他的孩子下落不明;【银矿脉】向您保证,鬼魅大人,我们会尽快找到那名儿童的。】
没错,这就是当时的他所看到的情报。
原来为了控制住现在已经发展起来的九头蛇,‘鬼魅’已经派人去干掉他的家人;这样的话,就算以后九头蛇想要反抗,她也借此威逼——到时候给自己寄来一根手指,然后说这是在审讯中‘不小心’折断的,那么自己一定会为了家人的安危而放弃叛变......狠毒的女人!!
在那之后,他还得知;原来当初自己之所以会糊里糊涂的加入神教,是因为神教的一项机密计划——“造神计划”。自己是测试“处于被打压状态下的人类能爆发出多少潜力”的试验品,一个没有完全成功的试验品。
在那之后,他毅然选择【叛变】——不为其他,就为了给死去的妻子报仇。
“——活着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他突然疲惫下来:“你还是把我扔下去吧。”
是啊,梦,该醒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对神教怀有恨意,恨不得率领几万名弓箭手,把鬼魅给扎成刺猬也不罢休——可他手下的士兵,只有很少一部分是属于他自己的,其他全都是听命于‘鬼魅’的。
或许神教真的就如别人所说的那样,是‘不灭’的呢?或许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真就全都白费了呢?
——或许,自己也该面对现实了呢?
在还没有叛变的时候,他每天睡觉之前都会看一遍过去的书信。这些字不会说话,更不会动;但每当他阅读的时候,就感觉在遥远的某个地方,自己的妻子正等待着丈夫的归来。
当九头蛇得知她已经被杀的消息的那几天里,又是怎么做的呢?
——九头蛇疯了。
对,没错,他疯了,一言一行就像个疯子。
过往书信被他全都撕碎扔进海里,用匕首划破脸颊、等到伤口结疤后又再次划开。一遍遍敲打着甲板,即使是大雨磅礴、遭遇暴风雨都不肯回到船舱里去。
他一遍遍的呼喊着爱人的名字,甚至幻想着她还没有死去,幻想着情报上的都是些假消息而已,幻想着......
幻想着一切都没发生过,自己还是和原来一样,过着贫苦但快乐的生活。
“怎么?你就不能稍微挣扎一下么?”
“......呵,还挣扎个什么劲呢?”有那么一瞬间,雅诺感觉面前这个男人苍老了数十岁,直接成了一个白发老翁一样:“.....有时候,死不是种痛苦,活着才是。”
被鲨鱼撕咬、嚼碎骨头,只是疼痛那么一小会而已;而这段噩梦已经困扰自己很近、很久了......为什么仍要抓着那根不让自己溺死的稻草呢?仅仅是因为求生的本能吗?
与其这样,倒不如痛快放手要来的好些。
眼见对方的回答发生了改变,雅诺有些不解,但还是冲着卡珊德拉使了个眼色。
而对方的回答是“不要慌张。”
“.....年轻人,你如果就此松手,那我还会在极乐之地祝福你。拜托了,请你送我去喂鲨鱼吧。”
九头蛇在自暴自弃般说出这句话后,便紧闭双眼,准备承受接下来砸在水面上和被鲨鱼撕咬时的痛楚。
(孩子,对不起了。爸爸.....可能没有办法再去找你了。)
这或许是自己最后的遗言吧?——他如是想道。
不过这些已经不要紧了,毕竟死人是没办法去思考的。
.....尽管对方的回答和自己的设想有所出入,但既然都这么说了.....
“好吧,那我尊重你的遗愿;安息吧,九头蛇。”
他手一松,九头蛇整个人就要掉下船去。
可就在这时候——
“别那么着急啊,雅诺。”
九头蛇感觉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脚踝。“看你这么冲动的样子,难不成你会开船吗?”
“这个么....抱歉,我不会。”雅诺耸耸肩道:“老实说,我宁愿被马给颠死,也不愿意去开船。”
“那你干嘛把他推下去?你难道以为我会开船吗?”
“嗯——身为半神,这种小事应该是会的吧?”
“你猜错了,半神也有不会的东西。”卡珊德拉一把拉起抱有必死信念的九头蛇道:“如果没有一个合格的舵手,我们还要去陆地上再找人才行——我想你应该不希望自己的行程被耽搁对吧?”
“嗯,这倒是。”
两人就像是在表演双簧一样,你一句我一句,把本就不解的九头蛇给搞得一愣一愣的。
“那么,恭喜你,九头蛇。”
卡珊德拉面带笑容——有别于面对敌人时的嘲笑和冷笑,她现在的笑容,是普通人面对朋友时才会有的、来自于内心深处最柔软地方的微笑。
“阿拉阿拉,没杀掉呢——好难过哦——嘤嘤嘤.....”
雅诺这念台词的水平,堪比电视剧里那些只会‘12345678’的鲜肉小生——不过这不怪他,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吟游诗人学院毕业的,更不是从戏剧院校毕业的。
而卡珊德拉则是递上自己的右手。
“那么,九头蛇;请你作为我们的舵手和导游,努力地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