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林建明听周大槐说林窈病了,他让周大槐安抚林窈,让她好好养病, 等病好得差不多,情绪也缓过来些时再打给他,他会抽空过去周家村,但却没说会不会接她进城。
周大槐听出他的意思,这还是要他在村里好好安顿林窈的意思。
周大槐叹了口气, 回到家看到林窈病重着,也不敢直说,只让她好好养病, 等病好了他会再打电话给她爸,她爸就会过来看她了。
可林窈是很会看人神情,听人说话的这都是她以前几十年在老桃树里无聊之下看老桃树下的村民们练出来的。
所以她一下子就从周大槐的神态和话音里听出了林建明真正的态度。
等过了一星期她病好得差不多, 周大槐再去公社给林建明打电话时, 她就跟着一起去了,说是要直接跟林建明说几句话。
周大槐知道这丫头的一根筋, 现在也不想惹她, 就都随她了。
电话打通之后周大槐跟林建明说了两句话,在周大槐问林窈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时, 就小心翼翼道:“建明, 窈窈的病已经好了,她今天也过来了,说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林建明皱了皱眉。
他还没有心理准备, 跟被他扔在乡下快八年的女儿就这么隔着电话线说话他记得女儿是有点傻的,这隔着电话线,能说什么好呢?
就在他不快甚至有些烦躁之时,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清软的“林老师”。
带着乡音,但声音清脆软糯,竟然半点没有林建明当年十分排斥的土渣子味。
可是她叫他林老师。
林建明错愕的同时原本绷着的神经也一下子松了许多。
“窈窈。”
他道。
“林老师,”
林窈的心情可没有半点复杂。
她也没有会跟人客套寒暄的本能,拿着电话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直接道,“林老师,我妈临终前跟我说,当年她养了两个孩子,一个是二叔家的,一个是她自己生的,两个孩子只相差不到半年,因为二叔家的那个孩子早产又瘦又小,两孩子也看不出哪个大哪个小,后来一个孩子夭折了,她就说夭折的那个是二叔家的孩子。”
林建明:什么,什么意思?
他一时有些懵,脑中闪过很多年前的旧事,但接着心就“砰砰”地跳起来,握着电话的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秉着呼吸,抖着声音道:“窈窈,你是说,你妈说,当年,活下来的那个孩子其实是你二叔的孩子,其实你是你二叔的孩子吗?”
“嗯,阿妈是这个意思。”
林窈声音清脆道。
林建明那颗紧提着的心猛地松了下来。
甚至连呼吸都一下子顺畅了下来。
千头万绪,化成了一句话,道:“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他怎么能不激动?
他和弟弟父母早亡,兄弟俩感情深厚,弟弟的死一直都是他心里的巨痛,得知他唯一的血脉还在,他当然惊喜交加。
林窈觉得这位脑子好像不太好,也不知道是怎么在大学做老师的?
你自己的女儿和侄女,当年都在你眼皮子底下养着,谁死了,谁没死,当然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问她是不是真的?
不说当年她还不是林窈,就算是,几个月的婴儿,该知道吗?
“我不知道。”
她很实诚道。
林建明:
他被梗了一下,但遥远的记忆中这女儿好像从小脑子就不太好使,说话一向直愣愣的不,不是自己的女儿,是建业的孩子。
就这一条就能让他立即终止对她所有的嫌弃。
“不过,我手腕上有一个桃花印记,雨天才会有。”
林窈补充道,“我妈说,她生的那个孩子并没有这个。”
周巧娘跟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她也很吃惊。
因为她还一直以为那桃花印记是因为她才会有的,却没想到原来一直都有。
电话那头林建明本来还将信将疑。
只是林窈一说这个,当年的一些片段慢慢清晰起来,他所有的怀疑也一下子全释去了。
那两个孩子,虽然都是才几个月大,又长得像,但他再粗心,死的是哪个,当初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的。
但当时两孩子烧了好几天,是周巧娘彻夜不眠照顾了她们好几天,后来一个去了,她坚持说活下来的那个是她的女儿她说建业那孩子手腕上有一个桃花胎记,但窈窈的手上却是光洁如玉,哪里有什么胎记?
他这才信了她。
因为建业媳妇临终前一直摸着她手腕上的那个胎记流眼泪。
而那个胎记不像是一般的胎记,倒像是一朵画上去的粉色桃花,所以他印象深刻。
这种事是骗不了人的。
想到这里,他胸腔和鼻子都满是酸楚,柔声道:“窈窈,明天我安排一下,后天周六我就过来接你。”
*****
林窈挂了电话,转头就跟站在后面不远处,已经惊得有些傻了似的周大槐道:“大舅,我们回去吧。”
周大槐还是懵的。
他瞪着林窈,惊疑不定道:“窈窈你刚刚,刚刚跟你爸说的那些话是啥意思?”
林窈瞅了一眼她大舅,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周大槐还是一副惊疑不定的样子。
林窈很善良,耐心也很好,就解释道,“就是我妈说,其实当年得风寒去了的那个孩子才是林建明的女儿,活着的这个其实是二叔家的那个。”
周大槐嚅嚅道:“这是真的吗?”
这事想到自家妹子对外甥女的疼爱,简直看得跟自己的命似的,周大槐有点恍惚。
林窈:
怎么都问她这个?
她很有些无语,不过又鉴于她脾气和耐心都很好,还是认真回他的话道:“我不知道,那时候你们不是都住一起吗?两个孩子就养在跟前,死了哪个你们应该知道啊,我哪里能记得?我才几个月大。”
周大槐:
不生气不生气,他知道自家外甥女不是在呛他的意思只是,还是被堵得难受。
“你妈,你妈为什么跟你说这个?”
他憋了憋,又问道。
林窈觉得这问题也很让人无语。
而且这是她妈,跟她,还有林建明的事情,她其实不用答他。
不过她想了想,还是道:“为了告诉林建明,恢复我的身份吧,不然不是没有人知道了吗?”
周大槐:
他想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他想知道这事是不是真的,想知道他妹子是咋想的。
他心情十分复杂。
因为对他们周家来说,林窈是谁的女儿,可是有根子上的不同。
林窈是林建明和巧娘的女儿,那就是他的外甥女。
天上雷公大,地下舅公大,有血缘在,就是绕不开的关系。
但如果林窈是林建业的女儿,那其实就跟他们家没什么关系了就算这些年她养在周家村,但养是巧娘养的,钱是巧娘和林建明出的,自己还拿了林建明那么多钱和好处。
而且巧娘不仅骗了林建明,这些年还一直让林建明出钱养“女儿”自己也还利用了这事三番两次的找他让他帮自家孩子安排前程。
想到这些,周大槐简直一头冷汗飙出来。
同时也觉得自己妹子这事做得太不顾前后了些,既然当年已经骗了,现在又说出来做什么?
或者就算要说,也是该跟自己说,怎么能跟林窈说?
他心里七上八下,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就又问林窈,道:“那你爸咋说?”
“他说后天就过来。”
林窈道。
这,这就过来了?
周大槐看着林窈那一副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他突然升出一个“那话是不是她自己编的”的念头,并且挥之不去。
*****
且说回林建明。
他挂了电话之后心里还是一阵激荡那孩子,那孩子竟然是建业的孩子。
她是建业的孩子,那之前他所有的顾虑都没有了。
什么怕那孩子脑子不好,山里长大说话有口音,可能现在完完全全就是个山里姑娘的样子现在他想到这些不会再有半丝的嫌弃,只恨周巧娘竟然敢骗她。
如果知道她是建业的孩子,他早就带她离开了。
因为如果她是建业和弟妹孟楠的孩子,她就不是他的污点,不是一个错误。
对他的事业和名誉也不会有任何的影响不,会是正面的影响。
反而现在
这一晚林建明处理了学校里的事早早就回了家。
本来他急急回家,是想把林窈并不是他的女儿,而是建业女儿的事跟赵新兰说的。
但他走着走着,那股想要把这事告诉妻子的劲却慢慢消失了。
因为,他说了,她会信吗?
她要是信了,那他就是被周巧娘骗了。
那她一定会说,“你看,我早跟你说过那个女人和那一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可大概率她不会信。
因为这事本来就离奇当年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死的那个到底是女儿还是侄女,他能不知道?
她肯定会认为是周巧娘临终前耍的花招。
为了让他接回女儿而说的谎言。
所以等回到了家,看到从厨房端菜出来的妻子,他说出口的话就成了:“新兰,林窈的事,我仔细考虑了,对外我们的确不好说林窈是我的女儿,所以我今天跟周大槐打电话时跟他说了,以后林窈就是二弟的女儿她的户口我也会上到二弟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