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亲看着陈海生，“咱们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出身，老实巴交本本分分的庄户人啊，打你小时候起，我就一直叮嘱你，长大以后不管做什么，不管有没有出息，做人要诚实正直，做事要光明磊落，对得起天地良心，你都忘了！”

陈海生低着头，想起来高考后出外求学期间，父亲有两次跟自己说过这番话。当时自己怀揣着金融专科学校的通知书，第一次离开家乡出远门，父亲坚持把他送到了学校，晚上在宿舍单人床上挤了一宿，第二天在校门口父子分别，父亲就是这样嘱咐自己，也是说的这几句话。

还有一次，第一个学期临近结束时，宿舍发生盗窃案件，三个同学的行李箱被撬开，自己带的几十元生活费被偷得一干二净，一时心情非常沮丧，就写信告诉了家里。没想到，第二天下午父亲风尘仆仆赶到了学校，带了临时筹措的几十元钱，自己当时丝毫也没有羞耻感地接过钱。又告诉父亲，班长出面组织班里同学捐了部分钱，补给了被盗的三位同学，自己也得了几十元钱。

父亲想了很长时间，坚决要求把钱退还给同学们，并嘱咐他在班里跟同学们讲清楚，心意领了，可是同学们也是来自农村，生活不富裕，要求他把钱退给同学们。

那天也是在校门口，父亲临别嘱咐自己，要尽快把钱退还给同学们，又语重心长的讲“做人要诚实正直，做事要光明磊落，对得起天地良心”。父亲走后第一个晚自习，自己鼓足勇气，站在讲台上讲话道谢后，同学们一阵热烈的掌声，让自己激动了好几天。

父亲讲的这几句话，可恨自己从来也没往心里去。自己的所作所为，真是伤透了父母的心啊，他们对自己该是多么的失望啊！

在家盘桓数日，算来也是自己参加工作后，在家里待得最长的一段时间了。要赶回行里参加政治理论学习了，简单收拾好行装，跟父母亲道别，父亲看着他，语重心长，“从哪里摔跟头，就从那里爬起来。”

母亲默默地拿出了一摞钱，塞到他的手里，“这是过节你们回来，媳妇留下的钱，我和你爹老了，也用不着钱了，你拿着这些钱，走远一些，散散心长长见识，心里会好受一些。记着多给媳妇认错赔罪，年底要把媳妇领回来，我和你爹还等着看孙子呢。”

陈海生望着钱，知道推辞也没有用，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十几天的学习很快过去，接下来就是等待省行核准市行上报的处分方案了。这段时间，陈海生看多了真真假假虚情假意带着面具的脸，反正也无事可做，一横心请了几天假，就计划按照母亲地嘱咐，出去爬爬山看看景，远离喧闹的都市，让自己沉寂下来，好好想想今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就又记起来刚参加工作时，跟温兆雯来往密切的时光。有一次她放了暑假没有离校，早早捎信让他去看她，忘记了当时是因为什么事情了，心情异常烦闷，处在人生的低潮期，没有多想，买张车票就上了路。

那是一个周末，温兆雯领着他，坐了一天公交车，临近天黑了来到了山西大同浑源县，北岳恒山所在地。两个人站在山下，望着黑乎乎的山顶，只能是明天一早爬山了。那时候不似现在这般繁华，山脚下一片荒凉，只有几户人家散落在山脚，有一座二层楼“祥云宾馆”可以住宿，可是宾馆已经是住满了明早爬山进香的人，连门厅都加满了临时床铺。

服务员心眼好，动员了三个明早进山的大嫂，三张床挨在一起，温兆雯可以挤一挤。可是她坚决不住，要陪着陈海生。

陈海生就让她先做好登记，一会儿可能连这个床位都没有了，再说自己一个人也好找地方凑合。两个人手拉手在附近闲逛，不远处有一户住家，不大的院落，冒着炊烟，大门口挂着一个行医的招牌，陈海生就想找点药以备明天急需。

敲开门，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中医，门牙掉了，说话漏风，夹杂着方言，只能听懂一半。老中医先拿了些黄连素药片给他们，知道明天爬山没地方住宿，好心的留下他们吃完晚饭，温兆雯勤快地帮着收拾完毕，老中医张着嘴抽着烟，笑眯眯地看着陈海生，让老伴去收拾里间屋，药铺里面还有一张床，估计是平常老中医睡在这里看药铺的。

温兆雯站在当地，明白过来，羞涩渴望满脸红红地看着陈海生，又推让着让老中医和老伴睡里屋，她和陈海生在这里看药铺。

陈海生思之再三，还是让温兆雯和老太太睡里间屋，自己和老中医挤在药铺。两个人还没有结婚呢，不能住在一起，温兆雯气呼呼地瞪他一眼，一扭身就进了里屋，再也没有出来。

陈海生和老中医挤在小床上，喝着浓茶，聊了大半夜。老中医原来是附近一所县级卫生院的院长，退休了也厌倦了繁华闹市，就买下了这座简易的宅院，开个药铺，专门为山下的几户人家和进山的人看病，不为挣钱，图个乐和，。临睡前老人看着陈海生：“小伙子，姑娘对你是真心的，你本性善良，做事有分寸，知道替别人着想，很是难得啊！世道变化无常，今后一定要守住这份纯真和本分啊！”

陈海生很是感谢老中医收留他们，约定明年再来看他。一晃几年过去了，甘受清贫的老中医身体还健康吧？药铺还经营的下去吗？就决定再爬一次恒山，看望老中医，实践自己的诺言。

陈海生带了几本书，白天坐车走路，晚上住下喝茶看书。顺境思无常，逆境思因果，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读万卷书光行万里路，那是邮差。

有信仰的人，有生活目标的人，既不愚昧也不伟大，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自我修行，都蕴含着坚持与真诚。可是，现在，这样的人太少了。

这天终于到了恒山脚下，老中医的药铺和几户农家院落已经不见踪影，拔地而起的几座高楼，灯红酒绿的耸立在山下。陈海生询问了附近摆摊的小商小贩，都不知道他说的老中医为何人，又到“祥云宾馆”打听，服务员已经换了好几茬了，陈海生郁闷之极，懊悔不已。

一夜秋风，半宿微凉。

次日陈海生起来，简单洗刷就餐后，来到了山下。刚要爬山，却收到了田凤娇的电话：“陈哥，你好吗？方便说话吗？”

陈海生：“我在恒山脚下，正准备爬山呢，你还好吧！一大早找我有事吗？”

田凤娇沉默一会儿，“我在省行挺好的，不用挂念我，我现在人力资源部负责新系统上线呢。有个不好的消息，我想了一夜，还是决定告诉你，好有个准备，你的处分决定省行没有核准，改为撤销所有职务限期调离单位了，陈哥你可要挺住了啊。”说着话已是带了哭腔。

陈海生似有所料，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一切早就都放下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凤娇，谢谢你了，还记着告诉我这些。”

田凤娇抽抽噎噎地道：“陈哥，都是为了我才搞成这样子。”

陈海生又想起老中医说的话，深感愧疚，“凤娇，其实对你做的一切，我一直深感惭愧自责，一开始就没有照顾好你。”

田凤娇迟疑的问：“你和嫂子还好吧？”

陈海生道：“我和你嫂子暂时分开一段时间，都好好想想，不说了凤娇，我要爬山了。”

恒山本来也没有多高，陈海生一边爬山一边思考着，银行是经营货币的，买钱卖钱赚取差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但是金融业又是变现最直接的行业，在竞争越来越激烈越来越集中的时代，所有的业务无不是为了快速变现来设计。可是随着经济发展的不确定性，经营目标越来越不明确，业务创新的背后一定是你有我无的代替，业务发展方面有些瑕疵并无大碍。但是人生却是不可逆的，任何年龄段也不能推倒重来……

来到半山腰，刚想坐下休息一会儿，又接到了杜成业电话，“海生，很长时间没有你的消息了，忙啥呢？”

陈海生一阵激动，这时候杜区长还想着自己，“谢谢杜区长关心，我在山西爬恒山呢，行里给我放假了。”

杜成业依旧快言快语，“海生，我都听说了，不用灰心，体制的毛病。区里准备筹建商业银行了，行长的位置我给你留着呢，我很看好你啊，薪金你随便提，你先考虑一下，回来后咱们见面谈。”

陈海生没有了激动，一边继续爬山一边想，自己工作随意生活随性，原则性太差，本性难改，禀性难移，似乎不再适合从事银行这个高风险高危险的行业了。

来到山顶，极目远望，心旷神怡。爬山总有到山顶的一刻，山高人为峰。可是人生到了顶点，是不是就不该再有不切实际的想法了，就要考虑顺利平安下山了。现实中有些人爬到山顶，却失脚跌了下去，无法善终；有些人顺利下到半山腰，一时把握不住又不慎受伤，在半山腰徘徊，上不去也下不去；有些人离山脚只差几步了，却又乐极生悲，连改正错误的机会都没有了。自己这前半生，算是见过山顶的风光了么？

凤凰涅槃，脱胎换骨……正在胡思乱想呢，又收到了田凤娇的短信，“陈哥，我等着你!”

陈海生叹口气，上山容易下山难，再难也得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