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沱河的水拍打在岩石上,白色的浪花溅起在阳光下晶莹发光。契丹骑兵在平坦的道路上急奔,走廊一样的地带,东西延伸方向如同坦途。
但是南北两面重峦叠嶂,大山山影压空。隆隆的马蹄声在山河之间回响。
杨衮对河东的了解比其他契丹武将多,他对萧咄里道:向东去这条路是走河北的路;不过,过平型岭平型关大捷附近后在灵丘折北,则是通蔚州的路。只要到达蔚州,至云州无险可阻。
萧咄里以为然,他也别无选择。
众军骑马跑了近两个时辰,平坦的道路逐渐起伏崎岖,忽报前方发现许军
萧咄里拍马至最前锋,果见山口一群兵马正在路中间列阵以待。他恍然道:此时出现在此地,武州张家口高彦俦的人马
部将骂道:咱们一开始就被算计了许国整个北方的兵马都他娘的来这里啦
不对萧咄里定睛一看,注意到了许军旗帜上的汉字,各色旗帜上,许平州军林等等字。他一拍脑门,平州姓林的武将必是林仁肇,此人颇有名气,是刘仁瞻的部下。
萧咄里瞪眼道:这里的人马若是刘仁瞻的人,那高彦俦在何处
没有人料到河北平州军的人马会出现在河东,倒是高彦俦已在萧咄里的预计之中老早就得知高彦俦部出武州,向西调动;起初辽军诸将认为高彦俦是冲杨业去的。现在明显被许国人的阴谋算计,高彦俦也必定会参与围堵
高彦俦有可能正在雁门山北部地区,部署第二道围堵战线
萧咄里顿时长叹了一声,顿觉此番恐怕插翅难飞,不知许军部了几重重围。
他看着周围的山势,只有这条路是已知的能走通的路,其它方向的山区谁也不敢带大军轻进,很可能拥堵在里面,陷入死地
头上艳阳高照,萧咄里却觉得手足发凉。许国地形复杂的广袤河山,在他心里不再是羊圈猎场,却如同食人的泥潭,处处都是凶险
他心中绝望,但敌军绝不会因为他绝望就放一马萧咄里迅速判断形势,决定干林仁肇林仁肇部下是南唐国降兵,战力肯定不如西边的许国禁军;如果南唐军战力强,那么大的地盘就不会被几个月就灭国了萧咄里认为江南兵陆战甚至不如杨业的河东军。
立刻进攻萧咄里冷冷道,不然在这里坐以待毙束手就擒吗
辽军迅速调集人马,强攻谷口的林仁肇部。
骑兵的马蹄轰鸣,黄土弥天烟雾中,火光如星光闪闪,火器闪烁,箭矢横飞,惨叫声喊叫声响彻山河。
哒哒沉重的铁蹄塌在地上,每落蹄践踏,沙土就飞溅而起。偌大的黑影从尘雾中透出来,砰地弦声让蒙蒙的空气在颤栗,不远处一杆长枪掉落,一个士卒双手捂着眼睛啊啊地惨叫。
后面的许军士卒瞪大眼踉跄走了两步,双手去扶长枪,他的浑身都在明显地发抖长枪也在随之颤栗。霎时间,辽骑嘶鸣着跃起,马上的人大吼一声迎头就是一剑,嚓地一声,扬起的铁剑甩起鲜血点点。骑兵立刻冲过前面枪阵,挤了进去,吼叫和叮叮哐哐的声音乱响。
萧咄里等人已爬上了附近的一个山坡,仰视下去,满是荒草黄土。风吹得灰尘乱飘,就好像荒草被点燃的烟雾飞腾。无数的骑兵涌向山口,许军前方方阵已崩溃,拿着棍子一样火铳的步兵拼命在跑,骑兵铁剑四处乱舞。
另一些方阵也在成团地向两边坡地上撤退很像诈败的诱敌之计,因为两边高地上肉眼就能看到有不少兵马。从山谷道路进去,蜿蜒的道路逐渐收窄
但萧咄里没有时间与林仁肇耍计谋了,他决定以力破之。当即便下令:击鼓,冲破阻截
鼓声隆隆,辽军骑兵前锋呐喊着沿道路冲进山谷。两边的山坡上,拒马桩和斜插的樱枪仿佛一道藩篱,数排许军火器兵站在藩篱后面,噼里啪啦对着路上的奔跑的骑兵放枪。
辽军骑兵也一边奋勇向前跑,一边侧身骑射,山坡上下,骑兵和许军步兵都不断有人倒下。道路两面,烟雾弥漫喊声震天。
不多时,骑兵锋芒至一处弯道道路又窄,辽军冲杀速度被迫减缓,这个转弯处简直就成了噩梦
火器闪烁,不仅来自两侧,还有弯折侧前方,三面夹击;道路狭窄,火器抵得又近每次火光闪过,道路上的辽军仿佛遭遇雨滴一样倾洗的铅丸
有的战马前蹄跪倒,惨嘶倒地,有的向侧边摔倒,人马俱遭遇杀伤。冲来的人马不断变得稀疏,最后一骑浑身鲜血飞溅,嘭地倒在地上。
哇,啊大叫声和马蹄轰鸣丝毫没停,后面一群骑兵再度冲了过来。
砰砰砰好像四面都在爆响,放完的士卒立刻离开藩篱旁边,后面的士卒很快又把扛着的长火器平放对着路上。
地上已看不见土地,山谷已被人马尸体布满,泥沙全被血迹染成深色。
后面山坡上的辽将萧咄里,只见山谷里被尘土笼罩,成片的爆响马蹄声杀声震天,早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是,只见谷口不断有骑兵冲进去,黄尘却始终没有像山谷深处延伸塞进的人马发生了什么萧咄里可想而知。
这样的战火在继续,他的眼睛都湿润了。身边的人们无不沉默。
奚兵和女真兵已从马上下来,正在沿谷口两边仰攻山坡上的许军。遍山都是人,遍野都是烟,人们不像是在勇猛作战,却像在荒野之中痛苦地挣扎。
这时一个契丹人驱马爬上这座插着大旗的坡,喊道:大帅,许军追兵在滹沱河河北岸与咱们后军交手了观衣甲是董遵诲的马兵。
萧咄里站在那里发怔。
大帅禀报的武将又喊了一声。
萧咄里终于开口道:传令诸将,我大辽军已入重围死地契丹勇士,宁战死
西面辽军与董遵诲部混战,杀声仿佛响遍了整条走廊。
辽军在滹沱河南岸的一股骑兵从浅滩涉水北渡,欲迂回击董遵诲在北岸的侧背,增援北岸辽军作战。不料遇上了杨业部骑兵前锋
董遵诲与杨业会合,南北呼应,兵力大增。滹沱河两岸,混战不休。河面上,到处都是水冲起的尸体,还有马尸和旗帜,一片狼藉。
下午,董遵诲部骑马步兵集结上前,重步兵成方阵缓慢推进,两侧骑兵冲杀。杨业部也上了密集的步兵方阵。
厮杀从中午一直持续到傍晚
两军向东挤压,双方各处人马总计不下十万全挤在了这片地方,滹沱河两岸,太行和雁门山之间的走廊上,好像已经被人马填满沸腾了
趁着光线渐渐黯淡,许多辽军乱兵开始向雁门山和太行山之间的山谷小路逃跑,战局已失去控制。
辽军督战的人马径直拿弓箭射杀逃跑的人马,有人用契丹话大喊:进山乱跑必迷路,就算能翻过雁门山,还有高彦俦部散兵进去,死得如狗一样悲哀大契丹勇士,与许军决死一战
副将耶律虎儿率部从前方迂回过来,杨衮等人喊住了他。
耶律虎儿神色慌张,面无血色,见杨衮穿着一身血淋淋的甲胄,问道:杨兄为何不在中军,怎生这般模样
杨衮道:不是我的血,从死人身上脱下来的甲胄。他顿了顿又叹道,大事不济也
耶律虎儿黯然。
杨衮拍马上前,沉声道:得有人北上探明山后的情状,并将此地的凶险禀报萧公。
耶律虎儿听罢愣了愣,道:杨兄找得到路
杨衮指着北面道:那条山谷叫西沟,翻过西沟后,有一条崎岖小路北上。大军难以通行,但若只有十数骑倒不至于拥堵
耶律虎儿听罢转头看向山坡上的大旗。杨衮低声道:人马拥挤,过不去了,何况主帅若逃,大军休也。将军当立刻决断
这时许军骑兵已从北侧发起了一次冲击,前方的混战逐渐向那名为西沟的谷口靠近。耶律虎儿忙道:杨将军在此生死关头记得兄弟,兄弟不会忘记。
杨衮道:北院大王耶律斜轸待杨某甚厚
事不宜迟,耶律虎儿当即带着身边的亲骑与杨衮等人向北奔走,那范忠义也在队伍中,此时早已面如死灰说不出任何话来。
杨衮随大伙儿一起奔进那山谷,在谷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到处都是奔走的人马,整片走廊好像是一锅粥一样了。
此时此景,他心如刀绞,扭头策马冲进山谷,身后的巨大喧嚣仍在耳际,空中仿佛传来了一句汉语的声音:杨将军,欲图国家大略,哪能不流点血
身在代州那晚的事猛然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