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金盏怕热还怕冷,她出现在滋德殿时,身上裹着严严实实的貂皮,白的毛领子衬托着那张朱红齿白的脸,愈发艳丽。
所有的嫔妃和重要女官都聚集在这里,包括贤妃李月姬。宦官曹泰道:官家旨意,亲征平夏期间,由大符皇后统领朝廷军政。
一群女子把双手捧在绶带下方,动作柔软地屈膝,齐声道:恭贺皇后。
李月姬也跟着行礼,张了一下嘴混在人群里,却没吭声。她无法阻止这场战争,此时作为党项人,却在大许朝祝贺,实在尴尬极了。人很多,但她觉得自己是孤立的。此时真不想呆在这里,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符金盏此时肩背笔直,神色之间一副尊荣俯视众人的样子,自信而从容,缓缓说道:我乃女流之辈,本不愿染指朝政,怎奈陛下信任,将大事托付于我,不能推却。只得勉为其难,代掌国器,这等操心之事,又深感重任,我不觉得是好事,没什么好祝贺的。
这句话里有真有假,符金盏确实推辞过,认为自己权力太大,但郭绍竟然说没什么能给她的,总觉得对她不够好
符金盏想到这里,艳丽的脸上浮出一丝红晕。
下边的贵妇们纷纷道,皇后治国,定能国泰民安
符金盏又转头看着站在旁边的二妹,当众道:我在外廷期间,后宫诸事,便由东皇后作主。
二妹顺从地说道:我听大姐的安排。
郭绍册封东西二后,并未分高低。不过二妹一向对权势不热衷,几乎都是听她姐姐的,俩人没什么好争的。而且宫中也有人顺口叫大符皇后二符皇后,按照她们娘家的大小,已经在众人心里分出高低了。
俩人不争权,却非完全不争别的东西。昨夜郭绍到滋德殿道别,穿了一件紫色的常服,二妹便随口说:大姐的女红做得越发好了。
金盏听在耳里,心里却是清楚的。
不过二妹在处理事情上着实差了点,因为从来没让她自己操心过。符金盏当即又道:以张氏杜氏为尚宫,留在我妹妹身边,协助后宫诸事。
张氏和杜氏急忙屈膝道:谢大符皇后信任。
她们俩在符金盏被削去尊号离宫时,态度不是很恭敬。但金盏回来后不计前嫌,依旧和好如初在金盏看来,他们在特殊时候没有落井下石,已经够了,完全值得原谅。不能因为一点不愉快,就放弃以前拉拢起来的关系。
如果非得要求别人在任何时候不离不弃,真心实意,那能用的人便真的很少。
金盏不再说别的,当下便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本宫这便去金祥殿。
曹泰忙道:禀皇后娘娘,车仗已在宫外等候。
一大群女子簇拥着符金盏出滋德殿,待金盏让侍女搀扶着上华贵的马车,一片人鞠躬大声道:恭送大符皇后。
宽敞笔直的长街,从半透明的黄色帘子里看着远处的宫阙,颜色泛黄,朦朦胧胧,分外不同。车驾缓缓地从正中行驶,仿佛走在通天大道之上,能在这里乘车随意行走,那这天下便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
金盏端正地坐在上面,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举止之间轻柔,她这样柔软的样子,却没有人敢对她丝毫不敬。沿途遇到的人,全都躬身鞠躬侍立于道旁,等着她的车驾过去。
郭绍也在金祥殿,他在东殿里接见了魏仁浦和左攸,交代一些事。这次主持前营军府的大臣是王朴,魏仁浦为东京留守,左攸是皇子们的老师,也留在东京。
温暖雅致的书房,用度奢华,陈设雅致整洁一尘不染。
郭绍颇有些感叹地说道:曾有人李月姬问朕,为何要攻伐残杀
魏仁浦似乎没猜到是李贤妃的话,当即便道:陛下不必听那些腐儒的言辞,自古没有不经攻伐而固山河者
郭绍不动声色道:朕并非穷兵黩武之人,亦不喜兵戈。可想来想去,除了动武,似乎没有更干脆利索的法子。若要以礼教化边患,以邦交礼遇博弈,山高路远,讨价还价,想取得一点进展不知得猴年马月,那时候朕与诸位也老了。
还是用兵最简单,只要打赢了,咱们说什么都是对的。
魏仁浦附和道:大许以武立国,向来如此作为。何况蛮夷不懂道理礼仪,他们也只认武力。陛下以仁义之心,兴兵讨伐,乃不得已而为之。
左攸点头道:对,那些蛮夷和禽兽无异,竟然名正言顺地娶自己的庶母和嫂子,以此为荣大许朝廷为天理,理应将伦常礼仪教给他们,让蛮夷服王化。
郭绍听到嫂子,看了左攸一眼,正色道:祖先流了那么多血,才据有河西,我们且不说开疆辟土,先把丢掉的地方拿回来拿下来夏州党项事关重大,不仅能扫除收复河西走廊的障碍,更能剪除一个巨大的边境隐患。
魏仁浦和左攸听罢,忙拜道:陛下高屋建瓴,英明神武
郭绍对这等恭维早已没了感觉,他坐在椅子上,脸色渐渐恢复趁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良久之后呼出一口气道:这世道规则太少,说到底就是比拳头大,致力于军备才是正确的方向,将获得巨大的回报。看看黄历,择吉日出师
夏州高大的王宫城外,全是低矮的房屋。冬季的寒意让所有草木都已凋敝,整座城一片萧索,但是人却非常多,土墙之间十分热闹,远近的部族首领都带着人马到了。
辽军精锐步骑正在路上;除此之外,还有西边与李家联姻结盟的党项部落,也带着人马赶来,他们要穿过灵州银川平原等汉军控制地盘,但这些边军人少,主要在军镇附近活动,防守有余,却难以阻挡大股的人马通过。
王宫前面挤满了人,大多是戴毡帽的党项人,有的戴着兽皮帽,人们纷纷望着土墙上头发胡须花白的汉子。
上面站的人正是党项诸部首领李彝殷,他穿上上甲胄,腰间挂着铁剑,脖子上还挂着一串佛珠。李彝殷大声道:汉儿的奸诈肮脏,举世有目共睹昨日歃血为盟的誓言还在草原和高山之间回响,本王为了诸部免于杀戮,不惜将冰清玉洁的月姬郡主嫁与郭家联姻
众人哗然,个个义愤填膺。
李彝殷见状又道:可是,仅隔一年,汉儿便背信弃义,将血誓视为放屁,编造罪名兴师进攻他们心胸狭窄,猜忌所有的部族,只想抢光我们的牛羊,杀光我们的子民,占有所有土地
人们大喊大叫,怒不可遏,一般人极容易相信贵族的话,何况李彝殷又是诸部盟主。我们不是奴隶,定要反抗到底。大白高人不能任由汉儿欺凌
李彝殷接受着一双双期待的目光的洗礼,激动道:汉儿的倒行逆施已经激起了众神的怒火党项人契丹人奚人回鹘人吐蕃人,在如此作为下都愤怒了,我们将抛弃前嫌,组成联军,共同教训汉儿军队
下面有回鹘人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嚷嚷道:回鹘人可没有与你们联盟
吐蕃人道:那些魔教徒,都是佛祖面前的罪人。他又悄悄念道:佛普度众生,驱除魔念
不过听得懂的人很少。
回鹘人和吐蕃人并不想掺和这场战争,主要忌惮中原的势力,不愿意明说为敌。汉唐多年在西北的影响力依旧在边陲之地没有完全消失,他们都知道中原人多势众。
但是回鹘人和吐蕃人希望看到的结果是党项获胜党项在西北是数一数二的势力,如果连他们都败了,此时占据河西甘州肃州的回鹘人觉得很危险;吐蕃人则占据了西凉府凉州,同样觉得大许朝廷会染指河西,因为那地方以前本是汉朝人从匈奴手里抢来的。
大许军一到西北,便会引起太多势力的恐慌。
各族已经发誓不会落井下石趁人之危,还送了一些铁器牛羊粮草。期待党项契丹联军能打赢许国人。
李彝殷望着一片房屋和数不清的人,远处烟火缭绕,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隐隐可闻,党项人在这里居住生息,他多想看到党项人在这里成长起来,向四面扩张,得到更多肥美的土地。
以前他不敢动的,自觉也快老了。而现在,李彝殷不仅有忧惧,撕破脸后反而不是那么怕了,他充满来了期待,心中激动万分
他用不是很大的声音道:大白高人要一场胜利得到各族的认可,只要打赢了许国人,从此我们就如同脱缰的野马,又如同高飞的雄鹰,再也没有人能束缚住我们
不过侍立在旁边的心腹部族首领费听,似乎最害怕,他的话给李彝殷头上浇了一盆冷水:听说汉儿打仗就靠人多,打一个幽州用了五十万大军这回要是来五十万人,咱们和辽国援军加起来也相差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