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已是寒风呼啸,李彝殷支持的党项没藏氏首领走到一间宫殿外面,侍卫掀开房门,里面还挂着一道动物毛皮缝制的帘子。待人掀开帘子,他便低下头矮身走了进去,大部分党项人的屋门都开得比较矮,正身进去还得碰着头。
走进去,见屋子当中用石头砌着一个灶,里面的炭火泛着黄灿灿的光,上面悬挂在房梁上的铁水壶正在咕咕冒着白汽。
没藏取下脑袋上的毡帽,对坐在一个蒲团上闭目养神的李彝殷鞠躬,用党项话道:拜见王上。
李彝殷眼睛也不睁,说道:烤烤火暖和一下罢。
没藏呼出一口气,在灶边伸出双手:真不敢相信,中原儿郎竟要选这糟糕的季节打仗。
李彝殷暖暖道:天气好与坏,也不只他们自个忍受。
这时他睁开了眼睛,用试探的口气道:大许朝廷问本王的罪,本王怜悯各族儿郎,欲以身入东京请罪,以化解兵戈之祸。
没藏听罢吃了一惊:王上怎能有此想法
李彝殷不动声色道:李家与大许皇室有联姻,本王又亲自进京,料大许朝不会杀本王。否则势必激起党项族人愤慨,叫朝廷更难收拾。
不可没藏毫不犹豫地道,又急忙劝诫,夏州已向朝廷称臣,也未有袭扰之意,今大许擅动兵戈,必不肯善罢甘休今王上让诸部敬服,正可号令各部;党项若失王上,王子为留守暂无甚威望,不能服众,只恐群龙无首,为敌所趁。
李彝殷听罢,脸上隐隐露出十分满意的神色。他又问:各部也是如此想法
没藏拜道:中原见党项割据河山日渐兴盛,早有戒心,亡我之心不死。但凡有些远见的人,都有此念。
李彝殷的脸色渐渐红润,眼睛里泛着炭火的亮光,沉声道:若非被人所逼,本王绝不敢在此时反抗中原本王原觉得此件大事,应由子孙后代去完成。但是,既然刀架到了脖子上,事已至此,别无选择
没藏道:臣只待王上振作旗鼓,一雪前耻
李彝殷沉声道:只要这次打败许军,党项便可建立自己的国度,堂堂正正地居住在自己的土地上。
他越说越激动,党项人长得白高大,勇猛果敢,怎能被逼得居无定所,仰人鼻息
没藏也完全支持道:这世道,都是比谁更凶猛,只要打赢许军,咱们便逼他们承认党项白高大国
就在这时,门外进来了内侍,禀报道:王上,辽国快马送来国书。已闻讯许国要出兵,派出大将杨衮,调辽军步骑二万入夏州为援
好李彝殷喜道,本王不喜契丹人,不过草原人总算说话算数,也不拖延。
没藏道:辽军铁骑非常凶悍,党项勇士也不弱,此番许军远道而来,不惧之
郭绍的銮驾走过飘着零星落叶的大道,进了宣佑门。
陆岚住的地方就在万岁殿那边的左前侧,郭绍下值向北行,总要经过那院子。今日他再次叫宦官把车赶向西侧,要去那边看看却不是看陆岚,他又忍不住去看萧绰。
辽国居然以放弃平夏地区为代价,想换回萧绰。这事儿着实让郭绍比较吃惊。
而且这是他第二次犹豫。若辽国此时隔岸观火,平夏战争就简单多了郭绍前后发动过多次战争,但他心里从来都有一个观念:为了战争胜利,无论用什么手段,对双方都不过分。
萧绰确实只是个十岁的小娘。
郭绍再度见到她时,注意力又在她身上,把陆岚和白氏都冷落了。
这个小娘着实一个美人坯子,不过长得好看并不是郭绍关注的地方她是辽国皇帝耶律贤最爱的女子
郭绍想到这里,意识到历史或许并非偶然。只有萧绰被辽国皇帝往心里放,真正对她好,她才有机会拥有强大的权势。
看来真的不能放萧绰回去,否则不会像历史那样,也可能造成长远的后患。
就在这时,萧绰可怜巴巴地看着郭绍:陛下,我想家了。
郭绍看了一眼曾被契丹人掠走的白氏,似乎白氏在幽州时和萧绰关系很好。他便没有说难听的话。
萧绰又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郭绍,虽然她是敌国契丹人,不过一个十岁的漂亮小姑娘这样看着自己,真有种难以拒绝她的感觉。她撒娇一样的口气道:陛下怎么就不放我回去哩我爹一定会回报答谢皇帝陛下。
和一个小姑娘说话,郭绍也严肃不起来,一时兴起,便玩笑道:因为朕很喜欢你,舍不得你走。
萧绰张着小嘴,愣愣地看着郭绍。
她随即又用带着稚气的声音道:那陛下先放我回去,等我爹把我养大了,您再提亲娶我不行么
郭绍哑然失笑,这话确实说得幼稚,他也分不清萧绰是天生聪慧,还仍旧是个孩子。他便随口道:到时候,该轮到你爹舍不得了。
他心下已有了主意,便不多留,与白氏和陆娘子告辞,出得院子。
不料刚上大路,宦官王忠便上前小声道:奴婢刚听小宦官说,李贤妃在万岁殿前面的路边,怕是想等着见陛下。
要是换作别的嫔妃,这样主动找皇帝,非得被所有人耻笑指责邀宠不可。不过郭绍知道李月姬是为平夏战争而来。
郭绍顿时不想见,这事儿根本不用谈了,他不可能为了党项郡主放弃战争。
不料就在这时,郭绍在黄盖车驾上,已经看见了她站在大路边。天气已经比较冷了,她捧手在嘴前,一面眼巴巴地看着缓缓过去的车仗。
郭绍顿时不忍心当众对她视而不见,丢下就走。不仅因为她有皇妃的名分,他还记得在灵州见到她时,对她细心呵护在众人面前的亲近恩爱哪怕只是作戏。当时郭绍要与强大的辽国开战,急需保证西北不出任何问题。
不过就算是作戏,也曾经好过。
郭绍对漂亮女子还是难以狠心的,一般都把她们当人看。这大概是前世的影响。当时他一无所有,有时候会做梦,若是此时哪个美女不嫌他,一定当宝一样而今倒是不缺了,但如同经历过饥荒的人不会糟蹋粮食,郭绍本能地对女子并无恶感。觉得一切不过人之常情,换作他是美女,有许多选择时,也想选好日子,如此而已。.
陛下李月姬的脸儿已冻得苍白,在路边屈膝弯腰行礼。
郭绍道:停车。
銮驾停了下来,王忠立刻屁颠地跑了过来,郭绍挥了一下手,从马车上下来,看着李月姬道:天气冷了,你怎站在这里,站多久了
李月姬立刻抬起头来,有些感动地看着郭绍:妾身情知陛下这阵子国事操劳,可能不会提早下值。听到楼上的钟鼓响,才到这里,没有等多久。
郭绍见她的神情,心下有些诧异。以前自己对她多好,也没见她感动,还和人私奔。现在稍微态度好点,她便如此感动
他缓了一口气,道:外面风大,随朕进万岁殿再说。
李月姬抿了一下嘴,忙鞠躬道:谢陛下恩。
郭绍走前面,她走后面,俩人一起向台基上向上走,一路无话。李月姬追随着他的脚步,跟得紧紧的。
进了一处殿室,空气顿时一暖。屋子里早已准备好,烧得是木炭,在铜盆里红彤彤的,没有火焰,但是比火焰的温度更高。此时已经大量开采浅层的石炭煤了,不过石炭烟味大,富贵者都不用。
郭绍坐了下来,也不吭声。他正想着怎么拒绝李月姬的要求。
这时李月姬开口道:以前我不知事,还望陛下恕罪。
郭绍道:过去的事便不必提了,朕并非毫无心胸之人。
李月姬轻声道:自打我入宫起,或许有些水土不服有些不满意,不过心里已经明白,此生也只能依靠陛下,回不去了
她喃喃道:大许朝廷不能放我走,就算回到党项,也没有容身的身份。
郭绍没吭声,但他听别人说话时,习惯地表情十分专注,一眼就看得出他在倾听。
李月姬抬头看着郭绍苦笑道:我非只为党项求情党项人尚武勇猛,陛下远征胜负未知。我是不愿意大家残杀,无论谁受了伤害,我也自觉罪孽深重,没脸再苟且偷生
郭绍听到她说党项凶猛,意思自己可能还会败。脸上的神情有些怪异,不动声色道:可能西平王和李贤妃都低估了禁军战力。
李月姬听罢忙道:陛下胜了自然好。可妾身为联姻和好而来,若李家家破人亡,妾身一个党项李家之女,活着还为了甚么
陛下,两族和睦相处不好么,为何一定要相互残杀
郭绍听到最后一句,也愣了一下:是啊,为何一定要相互残杀
想起西夏,郭绍认为此时不打党项,党项迟早也要兴兵攻伐;在没有核武器前,相互残杀似乎是大伙儿都喜闻乐见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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